他急声:“公子您先休息着,小的去给您熬药!”
“无事。”温雁呼出口气,肩背靠在椅背上,手按着心口缓着。
伍玖拿了娟衾给他盖着身,又拿了小炉给他暖手,才紧着去熬药。
屋内剩着温雁一人。
他合眼缓了良久,身子暖热后掀眸,手撑着脑袋,静静看着明黄的圣旨。
瑞王容烨。
从他进京到现在,温雁仔细着想了遍,都没能翻出任何一点和这人有交集的地方。
他体弱,常居后院。温书每每出门一趟都要不经意间绕个远路来西院高声道一句:“兄长可比大家闺秀还要深居简出,比女儿家家还要娇贵。”
明着讽他,从小到大如此,他倒也不觉得倦,不管温雁理不理,都要这样说上一遭。
今年温雁唯一出过的门,就是去参加雅阁的诗会。
只是文人办的诗会,无论如何都涉及不到瑞王身上。他想了许久,都想不出一个线头来。
偏偏瑞王确如温克行所说,是他违抗不了的。襄王他尚且能借着断绝身份引一波舆论来挡着强娶的事,瑞王他便是断了命也摆脱不了。
想着在诗会上文人对瑞王暗戳戳的指摘:身高八尺有余,虎背熊腰,狼戾不仁。
他们没见过瑞王,全凭瑞王的行径推想着人。温雁知自己不该未见便带上偏见,却又难压心头慌乱和他不愿承认的恐惧。
心头闷堵的难受,惴的心慌。他捏紧袖口塞着的银针,强行遏制住思绪。
事已至此,他拒不了婚,只能顺势而为。
在入王府之前,他要先将私事了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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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绝书压了两日。
温克行清楚这东西交出去,倘若温雁能得宠,必会惹祸上身。可若是不交,温雁那副样子着实不像是能轻易翻过的。
犹豫纠结许久,他终是怕温雁不管不顾,遂提笔写下了义绝书。
义绝书要写清断绝亲缘的因果,多以逆子开首,他却半字不敢提及。
斟酌良久,确认所写内容之过错全在自己,温克行才派人去请来温雁,带他去祠堂宣读除名。
温雁照常一身素衣,内衬却露着红边,腰间系着麻带,发还用簪子松松挽着。他踏进祠堂时带着笑,轻易便扰乱整个肃穆的气氛。
温克行这些日子本就压着的火焰在看到他的着装和仪态时瞬间炸了:“你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了吗?学的礼法纲常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父亲莫不是又忘了。”温雁扫过摆了三排的牌位,含笑道:“被驱逐的才要着中单。”
温克行噎住,脸涨的通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温雁即将是瑞王府的人,他万不可在此时得罪。捂着胸口强压住满腔的怒火,他手抖着展开义绝书,声颤着从头念完。
见证人活了这么大岁数,头一次听见将过错全揽在自己身上,儿子摘得干干净净的义绝书。他震惊不解的看了好几眼温克行,直看得人咬紧后槽牙,丢人不已。
好在最后顺利办完,将温雁的名字从族谱里划去后,温克行歇了口气。
接下来只要获得官府的背书,温雁就彻底从温宅脱离了。
从祠堂出来,温克行脚步飞快,一刻也不想见着温雁。
内衬那点红,不光目无宗法,连带着祖宗长辈都不敬了个遍。
偏他不能说些什么,因着祠堂连温雁的生母牌位都没立一个,他连一个能压他的理由都找不出。
现在只恨不能立马将人逐出府,眼不见为净。奈何一个瑞王压着,让他不敢开口。
“父亲。”
忽的,后方慢悠悠走着的温雁扬声叫了句。
正沉着气疾行的温克行顿住,脸色难看的转头:“你还想做什么?”
“嫡子和主母从族谱上除籍,父亲便能如愿以偿的将许姨娘扶上位,怎还这般脸色?”
温雁歪头,他脸常年带着病态的白,着的素衣更衬得整个人血色淡,病气重。此次内衬换了红,一点红反衬得他面上多了两分红润,病气消了许多。
唯有那双杏眼仍旧清澈,带着笑,弯弯地看着温克行。
温克行怒火卡在喉咙口,噎得不上不下,却是猛然意识到温雁想做什么了。
他沉沉盯着温雁,恨不得上手抽死这个逆子,平身第一次这般清晰的认识到他这个在府里存在感低到透明的嫡子手段。
这么些年,他竟丝毫没发现温雁何时知晓的当年事。
亦没想到他憋了这般久,到此时要进王府时才露出了獠牙。
他到底何时同瑞王有了牵扯?温克行想不明白,心口火噎得太足,身子猛然晃了两下。
“你……”他捂着胸口,后槽牙咬得死紧,硬是扯出一个笑来:“雁儿哪里的话,妾室再怎么样都只会是个妾,温宅的主母只会是你的母亲。”
“您又忘了,”温雁轻飘飘道,“母亲早从族谱上除名,哪里会是温宅的主母呢。”
“是、是。”
温克行闭眼,“温宅没有主母,也不会有主母。”
“您记下便好。”温雁赏够了他的姿态,又道:“如今我既从族谱上除名,那便不便在府上继续住着了。”
“我今日便走,您且顾好自己。年龄大了记性不好,那便时常想着。否则一不小心再忘了,可就没人再提醒着您了。”
温克行一愣:“你今日走?”
他怎么也没想到温雁走的这般着急,不过看着那张笑脸,他反而松了口气,如释重负般。
多的挽留的话,他是一句也说不出来的。
温雁亦不需要。
回到西院,忙里忙外给他收拾好的伍玖擦了擦头上的汗,见他回来乐呵呵的招呼:“公子您回来啦!东西都收拾好了,我们现在走吗?”
温雁要带走的东西不多,伍玖一人拿得下。他说着背起包裹,只待温雁一句话一个字就能动身。
温雁看得好笑。
他视线从伍玖身上移开,一寸寸扫过居住了十几年的院子,褪下层枷锁般,身子骨轻下。
他唇角勾起,露出一个真真切切的笑来:“走。”
离开温宅,便是只能有几日的自由身,那也足够了。
至少有那么几日,他身上没有枷锁,只作为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