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新人转入洞房，廊下观礼的女眷们也都三三两两往怡红院聚集而去，惜春却忽地突甩开探春的手，她冷冷道：“可算结束了，我不想再凑这热闹。”

探春忙拉住她一截袖子，着急劝：“四妹妹怎么说这话？毕竟宝二哥大喜的日子——”

惜春冷笑：“看什么看！一个两个迫不及待往火坑里跳，有什么好看的？”说罢扭头便走，鹅黄袄裙在雪地上刮出一道凌乱的痕迹。

彩屏只得对探春林黛玉福了一礼，匆匆追主子而去，她知道主子也不是去看二姑娘，而且也是回暖香坞?抄写佛经去了。

当年入画被撵出大观园，惜春冒出来那句“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怎的教你们带累坏了我”①，让好多人议她内心薄凉。

实际上，主子的确性子有些孤僻冷漠，但更多在指宁国府，那地儿实在脏的没处看。

探春急得直跺脚：“四妹妹！”见惜春头也不回，只得转身对黛玉苦笑：“林姐姐别往心里去，她这是心疼二姐姐……”

黛玉看了眼惜春远去的背影，忽又展颜一笑：“好妹妹，咱们也去瞧瞧新娘子罢？凤姐姐不是说备了十二支金丝蜜蜡簪子要插钗呢！”

探春顺台阶而下：“横竖咱们去讨个吉利，回头带些喜果给二姐姐和四妹妹沾沾喜气。”

二人绕过摆满合欢酒的朱漆长案，见洞房外已围了七八个陌生或眼熟的年轻媳妇，南安郡王妃正捧着鸳鸯壶往门楣上浇酒，琥珀色的琼浆顺着“天作之合”的匾额蜿蜒而下，惹得众人连声叫好。

“新妇跨火盆——”

宝钗裙角的金牡丹在炭火映照下忽明忽暗，绣鞋尖上缀的珍珠竟龙眼大小，终于入了室内。

洞房内，烛台燃着十二对龙凤喜烛，宝钗端坐在百子千孙帐下，金霞裙铺展如霞，胸前赤金璎珞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李纨捧着缠红绸的玉如意上前，忽听外头一阵骚动——原是湘云带着史家一个堂妹挤了进来，鬓边金蝶钗的须翅乱颤。

“宝哥哥快些！”湘云跺脚催促，可她眼睛却盯着宝钗裙摆上流光溢彩的金牡丹，她的堂妹按照母亲的吩咐紧紧扯住她的袖角。

宝玉接过秤杆时手心全是汗，盖头掀起的刹那，满室烛火都似凝在宝钗眉眼间——远山眉染着螺子黛，杏眸含着羞涩秋水，唇上胭脂是亮眼的“石榴娇”，衬得肌肤如雪碾玉琢，步摇垂下十二道金流苏，正巧悬在额间点的朱砂红上方。

“薛姐姐…怎么是你？”宝玉突然喃喃道，秤杆“当啷”掉在青玉砖上，惊醒了看呆的众人。

本来害羞的薛宝钗这下羞意也消失不见，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指尖却将喜扇骨节攥得发白。

王熙凤一把抓起合卺酒塞进宝玉手里：“宝兄弟欢喜糊涂了！你日日念叨的‘钗于奁内待时飞’，可不就应在今日？”探春忙捡起秤杆打趣：“二哥哥莫不是嫌新嫂子太标致，怕自己配不上？”

黛玉也笑的可甜了：“宝姐姐今日真真是‘淡极始知花更艳’，神仙妃子不外如此。”

薛宝钗也带笑看了一眼，很是惊诧——这是林妹妹？

平日里，因同住大观园，其他人还能跟林黛玉隔三差五见上一面，对其变化是知晓的，但宝钗备嫁这是几个月来第一次见黛玉。

人还是那个人，依旧是倾国倾城的美貌，眼尾那粒朱砂痣被烛火映得艳如血珠，眼间流转的已不是旧年秋怨，倒像古玉新淬了寒泉。

还有这身段，昔日弱柳扶风的姿态早化作青竹拔节般的挺拔，长的比自己都高，不，都快追赶宝玉，在这女眷里竟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耀眼而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