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逃出矿洞后的第三天了。
沃尔森躺在一片焦黑的岩地上,仰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火热的深渊无情地炙烤着大地上的一切生灵,让他的唇皮龟裂发皱,每一口呼吸都像吞下火石。
这几日,几乎是他人生中最难熬的时光。
在这片寸草不生的荒原上,他头顶那对象征魅魔的骨角成了惹人窥伺的信号。
对于深渊里的资源匮乏的魔族来说,魅魔柔弱可欺,且诱惑非常。
有些魔族只是用打量的目光贪婪地审视他,另一些则直接上手动手。不过这些“猎手”最终都化作了沃尔森脚下的尘泥。
又一次,他将一名跟踪者的喉骨切断后,整个人虚脱地躺在地上。他微微侧头,盯着对方仍温热的尸体,饥饿已经吞噬了大脑的理性。他颤着手将尸体拖近,一把抓住那只尚未僵硬的手臂。
——这是他在这片荒野上唯一的“食物”。
他撕下尸体的手臂,强忍呕吐感,狼吞虎咽地将肉块塞入口中,他要让肉块落入灼烧的胃袋里,压住那股翻涌而来的饥饿感。他在用疯狂的吞咽强行压下反胃的感觉——他不能吐,这里没有第二份食物。
血液在他脸上拉出一条条暗红的痕迹,混着泥土与汗液凝结成一道道蜡质斑痕。他原本柔顺的金发早在几日前就变得脏乱,如今又被鲜血染得发腥,像是从尸堆里爬出来的幽魂。
他的身上布满擦痕与裂口,那道最严重的伤口来自他逃出矿洞后的第一场死斗——左肩被深深剖开,骨骼隐约可见,血肉翻卷,几乎整条手臂都失去了力气。
他曾试图用光明魔法止血,却只能粗略凝固表皮——他也不敢耗费更多魔力,那会暴露他非魔族的身份,并且他需要储存魔力以应对下一次突如其来的袭击。
如今,那道伤口已开始溃烂。高温和缺乏处理让血肉之间生出了蛆虫,白胖的幼虫在他体内愉快穿梭蠕动,发出令人恶心的烂臭气味。
他也尝试过唤出那日矿洞中的神秘力量——那道从体内喷薄而出的炽白光芒——但无论他怎样引导、灌注魔力,都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那一次的奇迹,仿佛只是错觉。
可他身下来的事实,昭示着那一切并不是幻觉。
那截断臂机械地不间断地被塞入口中,血液混着肌腱的粘腻在喉间翻滚。沃尔森强迫自己咽下,不断在心里暗示:
“这只是……一头鹿的后腿。对,一头猎物,新鲜宰杀,还未入味。那是我让厨子为了保留原汁原味,故意不加调料的野味。”
他闭上眼,在脑海中模拟出昔日餐桌的画面——他坐在高背椅上,侍者为他斟满晶莹的白葡萄酒,那是最适合和鹿肉一起品鉴的酒液。杯壁倒映着烛火的光亮,更加显得内里的酒液清盈剔透。他抬手轻摇酒杯,靠近鼻尖……
手指虚空地托举了一下,仿佛真有一杯琥珀色的酒液在其中摇晃。
下一秒,他睁开眼,残酷的现实如尖刺般刺破幻梦的泡沫。
他终于感到了绝望。
——自己是在走向哪里?是在离开深渊的正确路上吗?还是只是围着死亡的牢笼兜圈?这片荒芜景象与昨日别无二致,仿佛陷入了死亡的循环。
随着不断地进食,胃部逐渐产生的充实感,让他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沃尔森忽地收紧五指,猛然一拳砸在地上。指骨擦过地面的碎石,神经递过来的痛感才让他感觉到活着,他正在痛苦地活着。
他痛得颤抖,整个人随之一同蜷缩而下。
茫然、屈辱、愤怒、绝望一齐袭来,在他胸腔里翻滚着。
他闭紧双眼,眉头拧作死结,侧脸紧贴着干涸的血迹与泥尘,他却毫不在意——他已经没有精力去在意了。
耳畔在这样的姿势下紧贴着地面,心跳在身体里面传导、轰鸣,在颞骨和胸腔里作响——
“哗啦……哗啦……”
“等等……这不是……心跳。”他屏息,几乎连心跳都要压制住,“这是——水!”
下一刻,他似乎被一种原始的本能唤醒了。
意识从沉沦中猛地抽回,像一块久陷泥潭的石头被硬生生拽出。混沌散去,他的眼神重新有了焦点。
沃尔森屏息侧耳,仔细听着钻入耳膜的微弱的流动声。
“是水……那就是我的生路!”沃尔森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却带着颤抖的激动。
他试图笑出来—但喉咙太干了,只发出几声破锣般的嘶哑喘息。
他踉跄地站起,目光在荒凉的大地上扫过——依旧是灰褐色,像死者的裹尸布,无边无际。
但他却没有再次陷入绝望的思维浓雾中,只是重新跪伏,将耳朵贴近焦热的地面,去捕捉那若隐若现的水声。
片刻后,沃尔森睁开眼,站了起来。身形瘦削,满身污秽,但他神情沉稳,目光如刀。
这一刻的他,不再是那个蜷缩在尘埃里的逃亡者,而是那个曾一手将贫瘠的坎贝尔之地变作富饶绿洲的少年领主。他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十四五岁,用自己幼小的肩膀抗下整个坎贝尔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不曾服输,那么现在他也不会。
他大步踏出,朝着水源传来的方向走去。
没有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