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到放逐以后不到一个月就大摇大摆地回到这里，我对你们脸皮的厚度叹为观止。”

在卡尔城堡的秘密图书室里，小魔法师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显得若无其事的两名战士，“说说看，被扔到世界尽头的感觉如何？从你们的衣服看来，好像过得还挺滋润的？”

“这是用来支付那把被修凯尔用坏的细剑的赔款。”拉赫特没有和他多说废话，单刀直入地把一小包红宝石扔给了波普，“这下我们两清了。”

波普总觉得，他不管把手放在哪里，那小包红宝石肯定都会精确地飞到他的手里，就像修凯尔扔的药草总会砸在他的脸上一样，看起来更凶一点的拉赫特反而比较会给人稍微留面子。他打开小包看了一眼，用自幼养成的经商头脑精确地计算了一下，然后把宝石揣进口袋里，拍了拍手：“真是大方，我真不知道你是这么大方的人，拉赫特，我对你改观了，以后也会在达伊面前多说两句你的好话。不过我想请问一下，一个月前你们还几乎一文不名，现在却变得如此富有，是抢了银行还是对森林妖精下了毒手，逼迫她们哭了又哭？”

“森林妖精如果不是真心实意地流下眼泪的话，宝石立刻就会碎掉。”拉赫特说，“修凯尔给她们讲了和你相关的笑话，她们笑出了一盆红宝石。我以前根本不知道修凯尔这么能说会道。”

“你别闹了。”修凯尔瞪了拉赫特一眼，“总之这些的来历都是正当的，不用担心。我们来这里不只是为了付赔款，也有一点事情想让你帮个忙。”修凯尔对小魔法师说，“拉赫特很在意之前发生的事情的后续，希望你能帮我们去看一眼帕尔戴斯现在的样子。”

“那边呀，呃，你们不用太担心那边的事情。”波普说，“既然没有人记得发生过什么事情，那边的人和别的地方的人往来也很少，所以阿邦老师就直接跟他们说：他们在当年勇者打败哈德拉的时候遭到了哈德拉的临死诅咒，所有人一下子飞到了十五年之后，这件事已经是既成事实，那也就没办法了，让大家愉快地在未来的和平世界活下去也挺好的。我和阿邦老师都觉得这样还不错，甚至连重建小镇都用不着了，于是我上个星期找师傅帮忙，在那里和海边的神殿边上各放了一个旅行之门供旅行商人和游客往来，然后在小镇周围放了防止看风景的时候不慎掉下去的缓落结界，以后那里大概可以成为卡尔王国的标志性景点之一，阿邦老师已经算好了不需要重建小镇省下的费用，毫无困难地解雇半个骑士团省出来的工资和未来十五年将小镇开发给游客并售卖门票的可能收益了，只赚不赔，我们甚至有点后悔放逐你们两个了呢。”

他歪着头看了看两人：“你们这是在蜜月旅行吗，要不然可以自己去看看？反正你们现在看起来很有钱还有时间，找达伊也不急在这一两天，美露儿说过我们要顺其自然，她在幻象中见过达伊未来的城堡……据说是一座没法用语言描述的很奇怪的城堡，不知道是在世界的什么角落里。”

“我总觉得如果我们回到帕尔戴斯的话，就像是故事书里常常写到的，杀人凶手在事后开心地回到现场，为了看所有人毫无头绪地转圈圈的样子……”

“请允许我打断一下，你是杀人凶手，我只是可怜的受害者。故地重游只会给我带来悲惨的心理创伤。”拉赫特说，“别忘了那个旅馆，我再也不想进那个旅馆了。”

在场的未成年人似乎感受到了他们说的事情可能有些少儿不宜，红着脸咳嗽了两句：“总，总之，反正那个小镇现在既没有被修凯尔炸掉，也没有被拉赫特踩塌，里面的居民也没有因为心怀怨恨在研究奇怪的东西，所以拉赫特进去应该也不会不安全。如果实在害怕的话，不是还有阿邦老师送给他的莫夏斯戒指……等下，戒指怎么在修凯尔手上？难道你们在发财以后偷偷潜入帕普尼卡，到被他弄坏的地方去付赔偿费了？他没有魔法力，不能用这个戒指的吧？”

“既然戒指是我的了，我送给谁也不会有人有意见吧。”拉赫特事不关己地说，“既然你好心地提供了近路，我们就从那里走吧。”

“先说好，如果你们需要变形的话，一定要先到达那里再变身，因为变形效果穿过旅行之门的话……”

“会再也变不回来吗？”修凯尔看起来有点不安地问。

“会爆炸。”

“但是上次我用修凯尔的形态穿过大魔王制造的那道异界之门的时候并没有爆炸。”拉赫特说，“你确定会爆炸吗？”

“不信你试试？”

虽然拉赫特想说试试就试试，而且在座人士里面似乎没有人害怕爆炸，甚至所有人都是制造爆炸的行家……但是当然，如果真的爆炸了，而且不幸把传送门毁掉的话，始作俑者肯定会遭到制作者的严厉制裁。就算是再勇敢的战士也不会想要尝试那两位想象力丰富的大魔导士的共同制裁，因为那一定比现场死掉要难堪多了，还绝对不会死掉。

“还是不要试了。”修凯尔低声地笑着说，“我们的财产已经缩水很多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波普露出了一副看起来很希望他们试试的样子。就像老话说的：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但是，爆炸真好看，所以所有人类都喜欢看烟花。

“过去的帕尔戴斯真是个好地方。”波普坐在桌子上说，“从上面往下看景色非常好，那边的人也都挺不错的，很快就接受了自己被诅咒到了未来的现实。周五晚上他们会办营火晚会，在小镇外面唱歌跳舞，这也是未来可以开放给游客的旅游项目。你们两个既然无所事事，就扮成游客到那里去故地重游一趟吧。这次没有什么救人或者被救的时间限制，也没有人是把那边大闹了一遍被所有人追杀的通缉人物，你们大可以悠闲地放松一下。”

“拉赫特这样也没关系吗？我记得那里的人挺排外的……”

“NONONO，”波普像阿邦一样摇着手指，“要做以美景闻名的小镇，首先要做的就是把排外两个字扔掉，再也不要想。为了让他们习惯现在没有什么攻击性的怪物，我们不仅从史莱姆王国招募了一些营业员在小镇边缘开了怪物旅馆，阿邦老师还亲自变成巨型喷火龙，和大叔一起在那边散了两个小时步，并亲切地和居民打招呼，让他们熟悉了一下比拉赫特可怕很多的长相。”他盯着修凯尔，露出了坏坏的笑容，“修凯尔，阿邦老师可是把你小时候的故事都说给大叔听了。”

修凯尔迅速地看了看似乎也很想听这些故事，连耳朵都竖了起来的拉赫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出发吧。”

“这确实是杀人凶手在事后回到事发地偷看现场的时候，一边暗地里开心一边又害怕被人抓住的表情。”波普评论道，“所以把你们的凶器留在这里吧，我听说如果你们需要的话，它会通人性地自己飞过去，但是既然这次是去旅行，还是越低调越好。”

海滨神殿边上用来装旅行之门的那个不大不小的房间的门口已经设立了售票处和检票口，前往神秘的飞行小镇的巨型广告招牌摆在小屋附近，似乎还没有完工。穿着清凉的修凯尔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拉赫特装模作样地自掏腰包购买了单程票，那价格感觉就像又被波普敲诈了一次。

“他说这是蜜月旅行……大概人类的蜜月旅行也总会花这么多钱。”

“我想，等我们结束这种纯粹为了玩乐的旅行的时候，最好去找我熟悉的黄金人切磋一下。”

“真希望达伊也能和我们一起来。”修凯尔笑着说，“不过等他回来，也许这里就建设得更好玩了，希望他回来的时候还在喜欢玩耍的年纪。”

拉赫特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凑了过去，用鼻子在他的脸颊上蹭了蹭。

“其实我不太喜欢旅行之门。”魔族青年用低微的声音在修凯尔的耳边说。

在看起来像一口流动着的光之水井，不知道通向哪里的旅行之门边上，相信一起战胜大魔王的同伴似乎是唯一的选择，而且已经买了票，不跳进去也太对不起已经花掉的金币了。

修凯尔闭上眼睛，拉着拉赫特，一起跳进了那个看起来莫名危险的光之旋涡。

拉赫特到底是真的不太喜欢旅行之门，还是不太喜欢这座小镇，修凯尔没有办法从兜帽底下藏着的耳朵角度分辨出来，不过多少可以肯定，他确实不太喜欢这两者其中的一样。从小镇近郊的另一个旅行之门里面浮出来的时候，修凯尔感到拉赫特拽着他的手汗津津的，他刚想笑话一下伙伴，拉赫特就迅速刻意地在他耳朵旁边吹了一口气，让看起来抖了一下的人成了修凯尔。

“亲爱的客人，欢迎来到帕尔戴斯镇，请不要惊慌，因为旅行之门非常安全。”女招待笑眯眯地对修凯尔说。

修凯尔默默地，把手伸进拉赫特的兜帽里面，抓着他的一只长耳朵拧了又拧。

“你当众这样做很过分，如果是别人的话就要打架了。”拉赫特把兜帽拉得更低，小声地笑着说。

“你对别人也会这么做吗，当众在他的耳朵边上吹气？”

“这是让人类发抖最快的方法。”拉赫特理直气壮地说，“不高兴的话也可以打架。”

当然现在立刻打架不好，如果要打架的话最好在一些比较私密的地方。修凯尔和拉赫特对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的女招待讪讪地笑了笑，逃也似地离开了旅行之门所在的大厅。

“好热呀。”刚出门的时候，拉赫特就小声地抱怨了起来。

“因为这里离太阳比较近，而且早晚没有山挡着阳光，所以中午的时候这里可能比地面上要热一点。”修凯尔一本正经地解释了一下，“而且你那么紫，还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就更热了。”

“我总觉得你的理论不太对。”拉赫特嘟哝了一声，不过没有继续深入地讨论这个话题。似乎是为了不让修凯尔看出他真实的心情，他并没有把兜帽推下去让自己的耳朵充分散热。修凯尔觉得拉赫特有时候试图掩藏心情的举动很可爱，即使这种举动大部分时候不是徒劳无功，就是给他们带来很多不便。

“现在我们回来了，一个连环杀手和一个受害者，重新来视察这座被我们毁灭了两次以上的小镇。”修凯尔宣布道，“现在是不是该去拜访一下那些变成小娃娃的骑士团成员？”

“他们也不会记得你对他们做过的事情。”拉赫特咕哝了一句，突然想起了什么，“等一下，他们应该记得你……”

“难道你变成我的样子的时候，对他们做了什么？”修凯尔问。

拉赫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侧过头来，在他的面颊上啄了一口。

“这座小镇的每一个人都见过你，记得你的脸和声音。”在修凯尔的耳边，拉赫特用低微的声音说，然后又往他的耳朵里吹了一口气。

“我就知道你光天化日之下突然凑过来一定没什么好事。”一把推开坏心眼的伴侣，摸了摸脸上被亲得有点湿润的印子，修凯尔这么控诉。

拉赫特恶作剧得逞似地笑了笑，在普通人转一圈的时间里原地转了三十圈，“我是在测试路人会不会因为对我对你的不轨举动冲过来打我。毕竟按照那个魔法师他们的说法，把这个小镇和世界的其他地方基本隔绝了的话，像你这样好看的人类他们可不是天天能见到的。”

“一个月真的能发生很多事情呢。”修凯尔按住了还想要再转下去的伙伴，“你再转下去我都开始晕了。”

如今修凯尔想起第一次来到这座小镇的时候的景象，那就像是一场模模糊糊的梦。那时这座小镇还是一堆断壁残垣，镇民也是一群胆小而愤怒的人类。龙踩碎了他们现在站立着的石砖，将大大的脚印印在上面。过去和现在交织在一起，印在修凯尔的眼睛里，但是那时那个虚弱而疲惫的修凯尔的眼睛里映下的光景，是不是也是一串长长的梦境？

“我听那个魔法师说过，从迪诺少爷离开他居住的小岛，到打败大魔王，也只用了不到三个月。”被按住了的拉赫特说，他的耳朵在兜帽里摇了摇，“你知道吗，我学枪花了三年的时间，巴兰大人差点因为我缺乏天赋而让我干脆留在我们路过的兽人村庄做童工算了。”

“真的假的。”

“真的不能和你这种天才比。”拉赫特轻声地笑着，“你看，那边的小姑娘在朝你抛媚眼呢。”

“你为什么觉得不是在朝你抛？”

“你比较好看啊。”

“谢了，不过我觉得你比较好看，上次的妖精女孩就比较喜欢你。”

“那是因为我是受害者，引起了心地善良的妖精的同情。”拉赫特上下左右地张望着，“你在这里真的感觉不到大魔王的黑暗力量了吗？我总怕他这次走的还不彻底，哪天再来做点坏事，比如说突然解除这里的魔法，让小镇连同不明所以的观光客一起摔到地上什么的。”

“波普也说过这附近有缓落结界，所以应该只会慢慢落到原有的位置吧。那样的话虽然不能再做景点了，但是交通也更方便了……等一下，我想到了一件事。”

“旅行商人也要买这么贵的门票上来吗？”拉赫特看了看路边叫卖棉花糖的，看起来就不是本地人的旅行商人，眯起眼睛，说出了修凯尔心里的台词。

修凯尔虽然一般不会旁敲侧击地打听问题，但是为了知道答案，还是去买了两串棉花糖，然后把两串一起塞给了自己的伴侣，“价格和罗莫斯差不多，大概旅行商人会有免费通道……”

“等一下，你在罗莫斯偷偷买过棉花糖了？”

“那天早上实在叫不醒你，所以我自己出去训练完转了一圈，想起以前阿邦老师也给我买过，不知不觉就有点怀念，于是就买了一串。反正到我吃完回去你还在睡大觉，一点战士的自觉也没有。”修凯尔说，“就算是在休假，你也太懈怠了，身为战士不能放松锻炼，至少也要从晨跑开始。”

拉赫特呻吟了一声，用棉花糖挡住了自己的脸，“那一定是我们前晚在散步的时候拿了路边蛋糕店香草味的试吃小饼干的缘故。那种香草对魔族来说大概是催眠草，我以后绝对不会接近人类的香草味食品。”

“那可真可惜，因为那个小饼干的味道还挺好的。”修凯尔闻了闻那两串棉花糖，“这里面应该没有香草，你大可放心。”

在拉赫特伸出舌尖舔舔棉花糖的时候，路边的屋门打开了，一个小麦色头发的男孩和他金发的母亲走了出来。两人拎着提篮，像是要去某家店里买东西。在修凯尔和拉赫特看见他们之前，他们就看到了路边的两个战士，“妈妈妈妈，就是那个大哥哥！”男孩叫着，“上次把你惹哭的那个外面来的大哥哥又来了！”

“您好。”金发的妇人走到了他们身边，朝着修凯尔开口了，“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太过突然，我在您的面前失态了，请原谅。”

修凯尔刚想说我们没有见过面，你是不是认错人了，突然想起拉赫特曾经用他的相貌和小镇差不多所有的居民都聊过天，而他自己的灵魂当时作为一个飘飘悠悠的幽灵在侧旁观。但是作为幽灵时的记忆是模糊的，虽然他对拉赫特做过什么一清二楚，对这个女人和这个孩子的印象却非常淡薄。拉赫特在他刚张开嘴想说话的时候，就飞速地把右手中的那串被舔过的棉花糖塞到了他的脸上，让一大口软绵绵甜丝丝的东西堵住了他的嘴。

“您应该已经知道自己身处未来了，夫人。”拉赫特压低了声音说，假装自己和面前的女人没有任何关系，“我们是第一次来到帕尔戴斯镇度蜜月的游客，所以您或许认错了人。”

他特意地加强了度蜜月三个字的语气，但是那个女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清楚了他兜帽里的脸，眼睛里的疑惑突然变成了恼怒。“你们最好好好解释一下。”她用非常可怕的语气说，吓得旁边的男孩躲到了她的裙子后面，“蹩脚的吟游诗人，你和我妹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在她去世了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就立刻再婚了。”

后面的私密话题当然就不能再在光天化日之下说了。拉赫特虽然想要不做解释当即逃跑，但是拿着被咬过一大口的棉花糖的修凯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把他和留在手里的那串棉花糖一起固定在了原地，然后非常尴尬地对那个女人说：“我想，我们之间有一些误会，请容他慢慢解释这些。”

“我为什么要解释。”拉赫特嘟哝着说。

“你要是不解释的话，我们接下来的行程就不是悠闲的观光旅行，而是被追得从小镇边缘跳下去了。”修凯尔在他的耳边恶狠狠地说，“而且他们是你的血亲，你人类的那部分血和他们血脉相连，就算你的记忆里他们对你不太好，但是他们的时间已经回到那之前了，那些事情他们都没做过……”

“就算在我的记忆里他们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倒是你一拳把别人的脸打肿了。”拉赫特非常无奈地说，“可是我也不想费劲解释什么。把你的爪子拿开，否则……”

“如果你不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也不断问你和再婚相关的问题，你就最好放弃挣扎。”修凯尔轻声地笑着说，似乎因为对方没有对拉赫特做过坏事而松了一口气。

拉赫特垂下了头，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就像彻底死心了一样，用棉花糖遮着脸，对那个女人不情不愿地说：“你好，姨母，我是你从未来来的外甥，你说的那个蹩脚诗人大概是我的父亲，但是我的父母早在很多年前就都去世了。”

“……哎？”

事已至此，就只好说实话了。虽然两人对在帕尔戴斯发生过的事情心照不宣地隐瞒了波普和阿邦再三叮嘱他们千万不要说出去的那部分残酷事实，但是更多的疑问出现在了妇人的眼睛里。她不由分说地放弃了和自己的儿子一起去买东西，几乎是强迫一般地把两人带回了自己家里。

在进入这间房屋的时候，拉赫特默默地，把手里的那串没有碰过的棉花糖递给了自己已经不知道该叫表哥还是表弟的，虽然之前发生过很多事情，但是现在已经变回了十二岁的人类亲戚。修凯尔拿着被咬出一个大缺口，还压出了自己的脸的痕迹的那串棉花糖，不知道是该迅速地吃掉它，还是将它分享给只稍微尝了尝味道的拉赫特。大家坐在起居室里大眼瞪小眼了一会，似乎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拉赫特揪下了印着修凯尔半张脸的一缕棉花糖，放进嘴里吃掉了，还舔了舔手指。

“大哥哥，你不热吗？”男孩嚼着棉花糖，用含糊的声音问又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拉赫特。

修凯尔看了看专心吃棉花糖，拒绝回答任何问题的拉赫特，把他的兜帽拽到了背后，露出了魔族青年的金发和显得无精打采的长耳朵。他的姨母在他们的面前放下了两杯薰衣草茶，顺便从头到脚地打量了拉赫特一番，好好看了看这个从未见过的紫色外甥，像是要从他的脸上找到自己姐妹的一丝残影：“我想，你们不会也是私奔的吧？”

修凯尔刚含到嘴里的薰衣草茶差点全喷出来。他捂着嘴咳嗽了半天，女人又说：“既然我的妹妹可以和一个唱歌极其难听的魔族吟游诗人私奔，她的儿子和男人私奔大概也不是令人惊讶的事情。上次他来的时候说你被他的主人收养了，瞒着自己的养父和人私奔可不太好哦。”

这可真是让人非常尴尬，百口莫辩又想翻白眼的猜测。拉赫特无奈地拿背包挡住了脸，很难说他是在后悔上次说了多余的话，还是后悔再一次走到这条街道上来。“十五年已经过去了。”他嘟哝着说，“我……的伴侣上一次前来的时候大概认为在诅咒被解除之后你们还会回到自己的时间之中，在这样的时候知道未来发生的事情是不太好的，也许会让你们试图自己改变一些事情，说不定世界就要因此毁灭了……”

“我们只是一些普通人，能做什么让世界毁灭的事情呢？”妇人用又好笑又好气的口吻说，“就连你们，那时不也只是小孩子，现在也同样只是普通游客呀。”

两个其实不怎么普通的战士默默地互相看了一眼，决定先把杯子里的薰衣草茶喝完，这样至少能够让心情平静一点。在他们一点点啜着香喷喷的花茶的时候，拉赫特的人类表亲，很难说到底应该算是表哥还是表弟的小孩子塔鲁萨，在近距离细细地打量了长相非常有个性的拉赫特。

“大哥哥好帅啊。”他发出了这样的赞叹。

修凯尔又一次差点把嘴里的茶都喷出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拉赫特，试图观察自己的伴侣变化多端的表情，而拉赫特只是害羞地垂下了目光，小声地说：“Shaha lor’ma。”

“哇哦，你真的是书里说过的暗夜精灵吗？”男孩眼睛闪闪发光地看着拉赫特，“我就说世界上是有暗夜精灵的，可是他们都不信……”

他和这个孩子之间已经失去并不会再回来的回忆到底是什么样的呢？修凯尔感到非常好奇，但是现在也不能问。

“我一定要告诉霍尔金斯。”男孩的眼睛闪闪发光，“我真的见过暗夜精灵，我家就有一个暗夜精灵亲戚，原来故事里说的都是真的……”

“千万别这样。”他的母亲笑着说，“你会带那些饥饿的小朋友回来，把家里所有的奶油小饼干都吃光的，打发奶油可费事了，你要是真的这么做了，下次就自己去搅奶油。”

修凯尔又看了看拉赫特，魔族青年静静地笑了，似乎一切恩怨皆已了结，他也接受了这群吵闹的人类作为自己的亲人，就像他接受了修凯尔作为自己的伴侣一样。

大概在过去发生的那些事情，从此会被拉赫特藏在心底，就算是面对修凯尔也不再说起，就当是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吧。

“今天的营火晚会你们要参加吗？”男孩眼睛闪闪发光地问，“我妈妈说要等我十四岁才能参加，而且她也嫌吵不会去那里，你们可以参加一下，告诉我那是什么样的晚会吗？”

这是波普说过的大型游乐项目之一，大概属于蜜月旅行中的必选项。两人爽快地答应了拉赫特变小的表哥，然后以被委托去试住怪物旅店的名义谢绝了住在这里。他们和这家人告别时说明天再见，虽然这句话的意思很难说是到底明天还会不会再见。

两人若无其事地朝着小镇外的怪物旅店走了半条街，拉赫特的身体突然晃了晃，在修凯尔询问地停下脚步时，他朝着修凯尔扑了过来，挂在了修凯尔的身上。

“抱抱我。”他小声地、撒娇一般地说。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做实在是太显眼了，但是拉赫特很可能是想把他在自己亲戚家里所压抑着的所有感情都爆发出来。这到底算不算合适的时机很难说，不过修凯尔只是笑了笑，伸出双手拥抱住了自己的伴侣。

“要我把你一路抱到旅馆吗？”他在那只长耳朵边上小声地说，像是要报复对方早上的举动一样，往拉赫特的耳朵尖上吹了一口气。

“好啊。”拉赫特厚颜无耻地回答，原地跳到了他的怀里。

修凯尔非常无语地抱着身上挂着大背包的伴侣，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过了整个小镇。拉赫特搂着修凯尔的脖子，非常舒适地像个挂件一样挂在修凯尔的身上，虽然他为了自己的面子，用兜帽把脸遮了起来，但是从他悠闲轻摇着的耳朵就可以看出来他现在的心情相当不错。

被人抱走和把人抱走，两人彼此都经历过这两种场景以后，到底哪种感觉更让人愉快，也实在很难说。不过神速的拉赫特不觉得修凯尔走得太慢，并且对慢悠悠地被抱着走过大街这件事情乐在其中，可以看出他在这座充满了伤心事的小镇里，多少已经开始自暴自弃了。

修凯尔如果不是两只手都要用来抱人，就要拽一拽拉赫特的耳朵，让他快点振作起来了。不过，如果是修凯尔要求拉赫特抱抱的话，拉赫特会这样把他抱到目的地吗？

答案显而易见，拉赫特只会把他扛在肩上或者夹在胳肢窝底下，而且瞬间移动到目的地。

“我很想知道，如果我注入一点魔力，强行使用这枚戒指的话，你会变成什么模样。”拉赫特放开了修凯尔的脖子，不老实地在搂着他的修凯尔的手臂上敲敲打打的右手手指，突然轻轻地按在了人类伴侣的左手上，“我想，那一定不会是我。”

“最好不要这样，你不会想看到任何一个候选人的。”修凯尔小声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