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断后山仙树丛生,茂密草木之后围着一方深潭,四面有风却不见波纹,干净澄澈得像面琉璃镜子,其间倒映着天空的青蓝。
走近深潭边缘却并非一派祥和之色,靠近潭水的一圈老树居然尽数断裂,更有甚者被连根拔起,裸露的根系与泥土脱离地面朝向天空,其余地面也仅是焦黑的坑洞,满目狼藉。
白蓝的身影盘腿坐于潭水中心,不高不低悬于半空中,清亮的晶蓝流光自她手中而出,汇入周围地面,残缺的阵法被一点点补全,重新焕发出光亮后陷入沉寂。
外沿嶙峋的山石后走出一道素色的影子,一名着素白衣衫的姑娘缓缓朝谭边走来,手中拄着一根木杖,步履有些艰难。
待她走到,楚十真正好修补完一轮,将要进行下一周天运功,转眼瞧见她,便即刻抬眼收了功力,朝着岸边飞身而来。
“姐姐,你怎么来了。”
见楚十真下来,楚九九微笑着迎上去,走得近了便能看见,她眼睛的眼珠泛着暗淡的灰色,且目光涣散无法聚焦,视线有些错位。
她一只手轻轻碰了碰楚十真的脸,眼中染上忧色:“快一个月了,你日日在此修补阵法,不眠不休,眼见着消瘦了不少。”
楚十真勾勾唇角,掩去眼底的疲惫,回头看向光亮的水面。
“山中阵法事关重大,不容有失,出了如此严重的损坏,不赶紧修补完成,后患无穷。”
楚九九看着她单薄的轮廓,不多时,忽然红了眼眶。
“一夜之间,山中大小事务都要由你一人承担,可是你根本未曾接手过,若是长蕴还在……”
“别说了!”
楚十真打断她,海水般的悲伤汹涌而上,又被强行压下,楚十真深吸一口气,冷静与淡漠很快掩盖所有难捱,归于平静。
“如果不是我,师姐不会出事,师尊也不会被困,修补阵法不过是我应该做的。”
楚九九的脸上已然布满泪水,她摇头道:“那不是你的错啊,你不要如此对自己——”
“够了。”
楚十真回过身,脸上没了任何表情。
她遥遥远望,夕阳将要西下,落日余晖红透半边天,打在她和楚九九的身上,给一切镀上一层金边。
曾经有人说:“十真啊,师姐同你说,日出太刺眼,锋芒也太利。还是日落最好看,消逝前遍洒余晖,以艳艳残光照万民,不也一样是英雄?”
于是她便做了那样的英雄。
红日的边角悄然消失在山峦后,楚十真收回目光,自袖中抽出一张帕子,擦了擦楚九九脸上的泪水,眸光浅淡。
“天色已晚,姐姐行动不便,还是早些回去吧。”
“十真……”
这次,楚十真没再回头,转身又飞向潭水中心,蓝色术法如花瓣一般绽开,霎时间灵力四溢。
楚九九盈满泪水的双眼只盯着潭水中心那道蓝色,半晌,还是叹了口气,自己擦去眼泪,转身离开了。
风吹过树梢,满山静谧。
。
入夜,蓝断厢房安安静静,山中响动颇少,此处更是如此,夜里悄然无声,连窗外叶落坠地的声音都能听到。
兰蔷睡得不太安稳。
梦里鬼影绰绰,闪过无数张脸,有的要推她,有的要护她,她像被黏在了原地,怎么也挪动不了,张开嘴也无法说话,随着混乱摇摆不定。
她看到阮娘,看到章齐坤,看到很多曾经接触过的鬼魂,他们密密麻麻朝自己涌来,全都在诉说自己的苦楚,哭声震天。
一个一个来,不要挤。
兰蔷这么想着,却仍旧说不出口。
鬼物的声音却越来越密集,躁动着像夏日的蜂群,像针刺向她的耳朵,她一个字都听不清楚,却被咒骂不回应他们的愿望。
我没有,你们慢慢说啊。
一只手突然自前方推向她的肩,她尖叫着朝后倒去,整个人落入深不见底的湖水。
“我没有!”
兰蔷猛地坐起身,浑身冰冷如坠冰窟,汗涔涔的额头被风一吹,凉飕飕的。
耳边似乎还萦绕着那些噪声,她抬眼望向四周,漆黑的房间笼进点微薄的月色,透着惨淡的白,简单的桌椅茶具就在床榻不远处,没有鬼影,也没有冰冷的湖。
又做噩梦了。
兰蔷呆坐在床上缓了缓神,伸手拿来外衣披上,下床将桌上的灯点起来。
蓝断山是镇守阴阳两界交界的地方,阴气自然重些,她本身就已经够鬼气森森,没想到还是不抵蓝断山的阴气,多少受了些影响。
半梦半醒睡得昏昏沉沉的,吹点风或许能清醒些。
这么想着,兰蔷走到窗边,抬手将窗户打开。
入眼就是一头四散的黑色长发。
兰蔷:!!!卧槽!
她一口凉气猛地吸上去,浑身一哆嗦,手比脑子快,已经夹住符篆甩出去,纸张触碰到那头发,立刻燃起熊熊火焰。
照亮了底下深红的衣袍。
而后她眼睁睁看着那衣袍里伸出一只白手,反身徒手抓住了燃着的符篆,从头发上拿开的过程中,符篆熄灭消失,连灰都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