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雁归有些看不清状况。
方才还气势汹汹要拿剑刺他的兰蔷,突然一转攻势,不仅直接将手中的剑捏成飞灰吹了,态度还变得异常和善起来。
甚至将他带回了家。
不对,不是和善,是萎靡,那种……突然对生命失去希望的萎靡。
他意识到,在兰蔷莫名其妙飞上天的这段时间内,必定发生了什么诡异至极的事情,让她中邪了。
问题是,平日替别人驱邪的大仙突然中邪,这件事情本身就很邪门。
此时的兰蔷坐在桌边,只是看着白雁归,也不说话,眼神中饱含着某种“你活得真好”或者“凭啥你能活着”的感情,总之是复杂的,甚至有些诡异的情绪。
看得白雁归后背发凉。
在他感觉自己要被盯穿之前,他实在忍不住开口问:“你为何不刺我了?”
兰蔷眼皮都没动一下:“刺你有屁用。”
白雁归甚至开始替兰蔷考虑:“你不是怕我泄露你的秘密?”
兰蔷:“哦,现在不怕了。”
白雁归:“……和你方才突然升空有关?”
兰蔷瞥他一眼,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自顾自拿出怀里的铃铛放在桌上,又开始愣神。
见她不愿意提方才的事,白雁归本不想继续打扰,可有些话此时不问怕是再也没机会了,方才在树林中他几乎确认,这鬼面仙多半就是他要找的人。
心里思忖着,他试探道:“你的脸……”
“白雁归,”兰蔷突然叫他,打断了他的话,问出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你觉得活人之躯,能不能下黄泉?”
她的眼里闪着微弱的光芒,那是已经熄灭的火焰,是早已支离破碎的希望。
白雁归没料到兰蔷会突然这么问,未经思考,脱口而出答道:“能啊……”
此话一出,两个人同时愣住。
白雁归话没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于是立刻封口保持缄默,略微心虚地瞥向一边。
还没套到话,自己先把底漏了,失策啊!
反应更大的是兰蔷,她本就是悲从中来随口一问,谁知道这小子真不是一般人!昆吾的人都不会回答得这么理所当然!
他必定是什么仙门世家出身。
慢着。
没准他能知道那什么劳什子金忘川呢?
天不亡她!!!
兰蔷精神一振,猛然间就重新活了过来,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脑中在瞬息间盘完了现世所有的仙门大户,暗自推算白雁归到底是哪家后辈。
但她面上不显,佯装惊讶道:“此话怎讲?”
白雁归不想再多说话掀自己的底,他朝着桌上的锢魂铃抬了抬下巴:“你不都放在桌上了?”
兰蔷挑眉。
很好,认得锢魂铃,甚至可能知晓使用锢魂铃下黄泉的方法。
但是,这法子是姬千偶然听北阴鬼帝提起,后来又和她一同推算筹谋了许久才得来的,凡间哪个世家能知道这种阴府秘法?
就算白雁归的背景再硬,也不可能靠到鬼帝那里去。
但他又绝不止于一般仙门子弟。
世上哪有这样的背景?
白雁归自然不知道兰蔷此刻内心的风起云涌,他对锢魂铃没兴趣,但又没有寻求兰蔷帮助的立场,只好斟酌着从其他地方入手。
这鬼面仙师从昆吾却浑身鬼气,还不在昆吾师门中,背后必然有另有隐情。
于是他问:“容我冒昧地问一句,你为何想要下黄泉?”
这事可就说来话长了,没有任何一个凡人会吃饱饭没事做想要下黄泉去观光,而那令人闻风丧胆、敬而远之的黄泉之水,却是兰蔷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眸光一顿,刹那间闪过千万种情绪,有回忆也有困惑,有期待亦有怀疑,她张开口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轻风拂过,梁上的风铃忽然响起,叮当清脆的声音格外干净利落,似乎同章刘来时的响声有些细微的差距。
兰蔷听到动静立刻起身朝门外看去,不远处果然有两道高大身影朝小院走来,是牛头和马面。
阴差白日倒也能在凡间走走,不过不常动手,除了偶尔要勾些不好对付的魂魄,寻常的百姓魂魄就交给凡间的走阴人去处理,暂押于各处城隍庙,再作发落。
牛头见兰蔷迎出来,还遥遥冲她招了招手。
兰蔷的屋子四周下了禁制,能隔绝日光侵蚀,这阵子日头烈,在外头待着实在难受,牛头加快脚步,拉着马面就往房里冲。
“哎哟兰蔷,你爹我可算是有空来和你说话了,那阮娘——”
牛头的声音在进门的瞬间戛然而止,一条腿伸出去准备将凳子勾来坐的姿势也当场定住。
房内的一人两鬼六只眼睛相对,脸上表情各个都是空白的。
后头的兰蔷很有先见之明地捂住了眼睛。
马面伸手将牛头的腿扳回来,冷静道:“没事,是凡人,看不见我们。”
牛头这才刚想起来似的点点头,转回身面对兰蔷,“你又从哪儿拐来的小郎君?下回色欲熏心提前招呼一声,我们就不来打扰你的好事了。”
兰蔷:?
你非要说得好像我常做这种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