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蔷再次来到章府,刚进前厅便听到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此起彼伏,满是凄苦哀恸。
她心底一颤,章齐坤不会死了吧?!
那点煞气还不够塞牙缝的,他的身体也太不抗造了!
章刘听到动静,赶紧加快步伐跑进去,兰蔷紧跟其后,越是靠近章齐坤的卧房,哭声就越大,章刘先一步跑了进去。
兰蔷刚踏进门,一道身影便猛地朝她撞过来!
“是你!你这个骗子害死我爹,我要杀了你!”
随这身影而来的还有张牙舞爪的动作,兰蔷目光一凛,侧身躲过对方毫无章法的攻击,抬手迎上去,轻轻松松便扣住一只涂着红色蔻丹的手。
她本不欲认真,谁知章齐坤的女儿像疯了似的,被她抓住了却还拼命想要攻击她,几乎手脚并用,整个人都往兰蔷身上招呼过来。
乱七八糟的动作接连不断,兰蔷一个不察,竟被一掌扇掉了斗篷的帽子。
黑色的布料朝后方垂落,一张青红交加的狰狞面庞裸露出来,薄薄的面皮下能看见血迹斑斑,再加上兰蔷难以压制的怒意,活像地狱吃人的阎罗。
空气寂静了一瞬。
“啊!”
满屋子的人同时发出惊恐尖叫,纷纷朝着离门口最远的角落挤过去。
兰蔷冷着脸,毫不留情地将吓呆的章齐坤女儿甩在地上,重新戴上自己的帽子,遮住整个面庞。
她的视线扫过角落那些眼睛,或恐惧,或警惕,或嫌恶,每个人都如见鬼一般看着她,往日的殷勤消失不见,只剩下无边的丑恶。
耳边忽然响起模糊的声响,遥远得像是从梦里传来,那么轻飘飘的,却从心底带起一股阵痛。
像被蚂蚁咬了一口。
“杀了她,杀了她呀!那个妖怪!”
“她根本就不是人,还配活着吗?这种怪物根本就不该出生!”
“看她那副样子,该不会是鬼和人苟合而生的吧?不干不净,祖宗八代都该被赶尽杀绝!”
声音越来越大,几乎遮盖住了兰蔷的眼睛,墙角的那些面庞变得狰狞,她分明还能看到他们,却又好像不是他们。
微微战栗着,望见了时光的另一头。
双手紧握成拳,连骨节都泛白,她开了口,嘶哑深沉的嗓音,平静下涌动着巨大的愠怒。
一字一句:“当真是,放肆至极。”
那瞬间,整间房子好似变得寒冷如冰窖,刻骨的冷意直往人骨头缝里钻,来自地底的寒凉扑面而来。
却只是一瞬间便恢复原样,好似所有人共同的错觉。
一道突然响起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沉寂。
“昌宿城鬼面仙,当真名不虚传。”
床边传来清朗沉着之声,兰蔷的理智骤然回笼,转脸朝那边望去。
那是唯一一个没有随其他人挤进角落的人,月白的锦缎长袍绣着藏蓝鱼纹。方才见兰蔷真容,虽露出讶异之色,不过很快便收敛,而后恭敬行礼。
“久仰鬼面仙大名,今日得见,不胜荣幸。”
兰蔷打量过此人从头到脚。
不是章府的人。
大约就是章刘口中那位神医公子了。
少年直起身,露出一张英俊板正的面庞,神色沉静,目光不惊不惧地落在兰蔷身上,其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在下,白雁归。”
他缓缓说完,松竹般立于原地,脸上尽是坦然,看不出任何旁的情绪。
兰蔷眼神中的冷峻终于消散了些许,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也因为这些不卑不亢的字句逐渐烟消云散。
看清她的脸还能如此从容的,除了鬼之外,这位神医公子是头一个。
果然有点东西。
兰蔷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底上泛的情绪尽数压下,而后垂眼问:“你便是章刘口中的神医公子?”
白雁归听到这个称呼,下意识看向章刘,而后颔首笑道:“章管家过奖,在下不过是个云游四方的粗人,略懂医术罢了。”
兰蔷沉默着凝视他。
首先,仅看这光鲜的衣着,得体的举止,他就跟“粗人”这两个字八竿子打不着边,如此姑且算他谦逊。
但只是略通医术还能一眼识出邪祟煞气的话,就纯属胡说八道了。
医术中的“邪风入体”和鬼界煞气入体,可完完全全是两码事。
白雁归不可能不知道。
兰蔷上前两步,视线朝躺着的章齐坤看去,还未走到床边就听白雁归说:“章老爷还在高热,意识模糊不清。”
她脸色变了变。
这不还活着嘛。
兰蔷扭头扫过一眼,发疯的章齐坤女儿已经被她的哥哥悄悄拖到墙角,再不吱声了。
那她方才哭个屁!
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心头,险些就要化为实质从头顶上烧起来,兰蔷在心里安抚自己不下二百遍,才硬生生将握紧的拳头收了起来。
如果章齐坤的女儿是只鬼的话,她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捏碎她。
兰蔷心里边骂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不省人事的章齐坤,眼见他眉间笼罩一团灰黑之气,两眼发青,脖颈的青筋泛着凡人不可见的紫红色。
正是被阴界煞气入体的正常症状。
合理得很!
“在下听闻,这位章老爷前些天请鬼面仙驱邪作法,喝了您赠予的避煞灵茶,却在第二日便急病倒下了。”
白雁归似乎真的对鬼面仙毫无畏惧,看似彬彬有礼实则却没有半分敬意,他不知何时已经立在兰蔷身侧,说话时双眼看着的也并非章齐坤。
而是偏头直直盯着兰蔷。
他在质问她。
她听得出来,他也没想掩饰。
这位半路杀出的少年已经从蛛丝马迹中认定了某些事实,两人的视线于半空中交错,一时间竟分不出上下,僵持的气焰在沉默中蔓延。
赤裸裸的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