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夏翊清睡了太多觉,除夕夜更是早早睡下,是以初一清晨他难得比许琛起早一回。彼时不过四更一点,侯府尚未有人醒来,他略想了想,便敛起气息出了房间。
四更四点,许琛准时醒来,却发现身旁已空,他坐在床上喘过两口气,便准备起身去寻。待拉开卧房门,却见夏翊清正坐在桌前看着他。
“你……”许琛立刻走到夏翊清身边,“你怎的这般起早?又没睡好吗?”
夏翊清拉着许琛坐下,将桌上的一碗面推至他身前,道:“给你洗手作羹汤,快尝尝。”
“你竟还会做饭?”
“我只会煮面,有时忙到夜了,我就和安成一起往厨房去,做些面吃。今早我醒得早,看你家厨房有现成的面,便做了两碗,快趁热吃。”
许琛立刻拿起筷子,不过一口他便心中犯了酸,这味道,断然不是一两次便能做出来的。这一年来,他怕是常常忙到深夜。许琛不欲教夏翊清看出自己心中盘算,便埋头专心吃起了面。
夏翊清见他这模样,无奈笑笑:“你慢些,没有旁人同你抢,留神噎着。”
“是你做得太好吃。”许琛道,“我家翊哥儿真厉害!还好早已被我拐回了家,不然我定是要悔死了。”
“又这般口无遮拦的!”夏翊清嗔道,眉眼间却尽是笑意。
吃过饭后,见时间还早,夏翊清便拉着许琛去往书房,许琛打趣道:“我一年未归,这书房莫不是已成了你的?竟是这般轻车熟路,倒像是在你自己府中似的。”
“我早已熟悉你府中四处,又不是现在才知晓的。”夏翊清将许琛按在椅子上,道,“我备了份礼物给你,你莫要提前看,将眼睛捂住。”
“是什么?怎的这般神秘?”许琛将手盖在眼前,“可别是什么吓唬人的活物。”
只听得一阵窸窣响动,夏翊清亲自拉开许琛手,道:“可以看了。”
许琛缓缓睁眼,只见书桌上摆放了一幅画,画中一红衣女子站在河边,手中还牵着一个孩子。许琛惊喜万分,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描着那红衣女子的轮廓,喃喃道:“这是我阿妈……”
夏翊清道:“这是我梦见的,或许是,又或许不是。”
“定然是的!”许琛激动说道,“这是土拉河!是当年克烈的驻地,我认得的!你从未去过,却将它画了出来,那便是真的!”
“你喜欢便好。”
“翊哥儿,”许琛站起身来抱住夏翊清,“谢谢你。”
太康二年的正月,喧闹之中难掩悲戚。京中高官家中多少有些损伤,虽都是些厮儿女使,但终究也是家中人。那晚火光冲天,喊杀声起,身着不同盔甲的士兵往来奔走。直到次日中贵人赴各处府邸派送年节礼,官员们那提起来的心才落回原处。
正旦朝会,百官拜谒,与崇庆殿见天家太后,行叩拜大礼。又见大主与晟王皆以朝官礼仪,与寭王及先帝其他皇子并列百官之前,便知如今是真的换了天地。
因着赤霄院从中协助,己亥逼宫案处理起来颇为迅速。到初三时证据已然完整清晰,只余宏王口供。
在审理逼宫案时还牵扯出了许多陈年旧案,其中最为惊人的便是当年勇毅伯之死。
开宇五年,勇毅伯突发急病离世,然这“急病”竟是文庄公靳庚安插在勇毅伯府中的探子所为。开宇七年,御史失踪案则是因那几名御史查到了勇毅伯之死的真相,开宇十年谏议院陆恩远与御史台吴方袁被杀,则是因他二人查到了御史失踪案的线索。五年内,因勇毅伯之死而先后被灭口的朝臣及相关人员总计百三十九人,全数由文庄公靳庚的心腹护卫所为。虽靳庚不认,但那护卫已然招供,赤霄院所留当年被招募的杀手的口供以及大长公主昔年截下的一封御史遗书全数交付与大理寺和刑部。至此,深埋十余年的几件悬案冤案,终于大白于天下。
靳庚不招认,是以许多人都想不通靳庚为何会做此行径。后来,负责审理此案的晟王在两府宰执几番询问后,终是隐隐约约地说了一句:“当年勇毅伯险些做了靳庚的妹夫。”
至此,再无人询问。他们心中清楚,靳庚也不过是先帝的一把刀罢了。勇毅伯当年手握兵权,又以“战事为重”为由婉拒先帝赐婚,先帝定然是对他生了不满和怀疑。靳庚的幼妹倾心于勇毅伯,为他竟等过了二十岁,在得知被拒婚后万念俱灰,一条白绫悬于梁下。靳庚心疼幼妹,兼之揣度了先帝心意,几番捏造勇毅伯居功自傲,教先帝终是厌弃了勇毅伯,便亲自出手替先帝做出了这般事。直到开宇十年陆恩远和吴方袁被刺杀后,这事的后续才算彻底清理干净,也便是在那一年,靳庚成了文庄公,渐渐隐退,淡出了众人视线。
靳庚此人当真算得上是禽兽不如,他于外州府各地皆有私宅,豢养了男倌女伶数百人之多,最大不过十六岁。循着证据查去,竟发现了一年仅十三岁的女孩已身怀六甲,而其中更有母女共侍这般□□之举。昔年江宁府的失踪案只是冰山一角,这些年来各地接连有略卖失踪案发生。靳庚是最高阶的买家,此外京中和外府州更有许多官员如当年秦淮漳、安淳槐之辈般同流合污。细细查下去,六部四寺官员竟都有涉及,或是接受馈赠,或是一同玩乐,或是干脆做起了那输送买卖的勾当。
靳庚与夏卓清的关系要从夏卓清的生母赵氏说起。赵氏的兄长因壬午之乱受牵连,原是该腰斩示众的,最后靳庚从中斡旋,竟只得了流放。且流放后不久便逢大赦,被私下接回了京,一直在靳庚身边。夏卓清日渐长成,皇后一直未有所出,所以后宫诛子皆有机会。靳庚在得知夏卓清已在宥王身边埋下内应,且在京西路已然开始筹谋后,便直接帮着他设计了千秋节那一场乱局。后不慎被魏拓发现了痕迹,便干脆以利诱之,将魏拓拉入麾下。
靳庚在江宁府事后让靳逢佑去接触夏翊清,一是为了试探他们是否查到实证,二是留下后路。当时夏翊清虽有意收敛,但初次办差已是得体,引得靳庚心中担忧不已。可夏翊清对外向来不显露亲疏,靳逢佑几番讨好,都并未得到好处。后先帝驾崩,宏王被贬,靳庚原是打算放弃,却听闻夏翊清从刑部调出了陆恩远的案卷,他怕东窗事发性命不保,便再次撺掇夏卓清起事,二人一拍即合。
秦高濂因着方崎之事被牵连,秦淮樟也一直被扣在京中。秦淮樟心中明白,当年夏翊清既然查到了晚屏别院,就定然已对自己有所怀疑。而自己的儿子与方崎一起构陷平宁侯,惊动了太后和大长公主,是触了皇家逆鳞,他如今就算站在新帝与夏翊清这边怕也是无用。与其这样不如拼上一番,若成,他便是那清君侧的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