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翊清追问:“可这些年对明之你的名字也这般忌讳,看起来是真的害怕。”
“我做赤霄院院首时年方十五。”即墨允说道,“十五岁的少年,来历成谜,未经科考,直接官拜正二品,能监察皇室和百官,还能直接用天家名讳,这坊间最不缺的就是谣言和故事了。”
夏翊清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莫不是当你是先帝外子?”
“对啊!”即墨允也笑了,“那时我可以自由出入大内,不穿公服不去上朝,不给先帝行叩拜大礼,这传言几乎就坐实了。后来这些年赤霄院又渐成天家爪牙,上了年纪的人因当年我身世传言不敢直呼我姓名,年轻些的的又惧怕赤霄院的手段也不敢直呼我姓名,便成了如今这样。”
夏翊清觉得离奇又好笑:“皇家向来严谨,就算真有外子,也断然不会让外子入朝为官。而且先帝能因章贞贵妃一句玩笑话就打压韩氏一族,逼得姑母外逃至军中,怎么可能留私外子存活于世?”
“四郎你作为皇子自然明白,可百姓茶余饭后的乐趣不正是编排高位者吗?”即墨允笑着说道,“历史上那些王公贵族身后不都有一堆影影绰绰的轶事绯闻,上位者若真因这些事去同百姓计较,反而失了威严。”
夏翊清颔首:“谣言总归是谣言,传着传着也就散了,总有层出不穷的桃色轶事让百姓解闷,又无甚影响。而且这些谣言反而更加方便赤霄院行事,我想先帝和天家放任谣言也有这层意思。”
“正是。”即墨允道,“左右无人敢找我来求证,我就当做不知,而且这些年也很少有人再提及了。世事便是如此,现在那些惧怕赤霄院之人,甚至都不知我赤霄院大门开向何处,更不知我这里到底都有些什么。他们并非真的怕,只是听说赤霄院很可怕,可究竟为何可怕,又有谁能真的说清呢?”
“是这个道理。”夏翊清回忆道,“当时我第一次见你真的吓着了。可相处之后才知道你全然不是传言中那样。”
即墨允笑着看向夏翊清:“又或许我就是传言中那样,只是跟四郎在一起时有所隐瞒呢?”
夏翊清放下茶杯说道:“那我也不会怕,你对着我时是个很好的人,便足够了。”
“说不过你。”即墨允又给夏翊清添了茶,“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夏翊清指向另一侧,问道:“那些是什么?”
即墨允:“院里的人员档案。”
“就放在外面?”
“盒子有锁,旁人打不开。”
夏翊清大致看了看,问道:“钥匙?”
即墨允问:“四郎知道藏诗锁吗?”
夏翊清摇了摇头。即墨允起身从堂屋书桌的抽屉中取出一把锁递到夏翊清面前,夏翊清接过那锁仔细观看,这锁没有钥匙孔,只是一个横式的圆柱,锁上有七个可以转动的铜箍,每个铜箍上都刻着五个字。夏翊清想了想,说:“是要把这七个铜箍拼成正确的一句话才能开锁?”
即墨允:“对,这个是七言藏诗锁,还有五言藏诗锁。类似的还有数字锁,与这个构造相同,只是上面不是诗句,而是自一到九的数字,不过数字锁一般都只有四位,我这里最多的是数字锁。我没有季亭那样的记性,记不住那么多五言和七言诗,记四位数字已经够难为我了。”
夏翊清点了点头:“所以这些都是世叔做的了?”
“最初版是他做的,后来就都交给辰铸来打造,四郎手里这个是他做的其中一枚。”
“那这个密码是什么?”夏翊清好奇询问。
“梦魂常向故乡驰。”
夏翊清一边转动铜箍一边默念这七个字,随着锁的打开,他心中突然有些怅然,这句未免太悲了,小叔到底都经历过什么,才会在悲戚与乐观,不羁与稳重之间这般来回往复。子丁先生往年的词作和晟王府中那些从未示人的诗词文章,还有他偶然间发出的那些感慨,都给人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
即墨允看夏翊清发愣,问道:“四郎在想什么?”
夏翊清轻叹一声:“只是觉得这句诗有些让人难过。”
即墨允微微笑道:“这句还算好。开宇四年他生辰那日,醉酒胡言,诵了一句‘断肠声里忆平生’。子隽吓得生生守了他一整夜,谁想到他醒酒后坚决不认,咬定自己从未说过。不过这些年他好些了,写的诗词也不再那般凄切了。”
夏翊清缓缓点头,又问了些旁的,即墨允都一一答过。外面敲过更漏,已至二更天,即墨允便催促着夏翊清回府去。夏翊清听得外间有响动,但见即墨允神色如常,便不再多说,自寝殿内留给许箐专用的小门离开了。
他刚关上房门,就听到即墨允的声音:“半夜不睡觉,跑我这里来作甚?莫不是想喝茶了?”
即墨允的语气十分轻松,想必来人是他极信任之人,夏翊清便不再多留,回了王府。
回到王府,夏翊清躺在床上回忆着刚才的事情。这些年来即墨允对他已经算是毫无保留了,可今晚却明显是不想让他看到那人。那人能自由出入赤霄院,武功定然颇高,但即墨允却并未感到威胁。以即墨允说话的态度看来,那人定然不是初次前来,且每次都要讨茶喝。以前夏翊清曾听小叔说过,即墨允只有在有事相求时才会给小叔喝茶,如此看来今晚到赤霄院的人在即墨允心中的分量竟隐隐超过了小叔。
想起曾经的一些对话,夏翊清对来人的身份有了些猜测,即墨允曾说自己并非无人陪伴,或许便是那人罢。以前夏翊清见即墨允总是独来独往,还当他只是随口糊弄。又兼着见到即墨允对小叔的情谊,总怕他太过自苦,如今看来,倒像是自己多虑了。即墨允这般身份,不将心意透露给旁人,倒也无可厚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