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没醉。朕即位二十年,自忖从无错漏!”天家顿了一下,而后低声道,“不,朕错过,但朕只错了那一次。这些年午夜梦回,朕只对那一人有愧……可是谁没犯过错?朕用了二十年,把这仲渊治理得如当初我们所愿的那样,想着他九泉之下若能看见,该原谅朕了!”
许琛偷偷用余光看了一眼晟王,晟王表面上神色如常,但在桌下的手已经攥成了拳。
“可是!”天家扬声说,“朕虽然对不起他!但却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们这些孩子!”
在座的皇子和有皇子的嫔御们都心下一惊。
“太子!”天家叫道。
太子立刻上前跪下:“臣在。”
————天家叫的是“太子”,太子便要以臣子之礼应对。
“这些年朕待你如何?”天家问。
太子回道:“主上待臣很好。”
“那你觉得朕可有对不住你?”天家此时已经放下酒杯走到太子面前。
太子连忙说:“臣不敢。”
“不敢啊?真的吗?”天家弯下腰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太子。
此时容贵妃走到太子身边跪下:“主上息怒,太子对主上一直十分尊敬。”
“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天家对容贵妃喝道。容贵妃被吓得立刻噤了声。
天家一甩宽大的衣袖,冷声道:“王禹,带上来。”
总领拱圣十二营的都统制王禹从外带上来一个被五花大绑的黑衣人,王禹行礼回话:“主上,所有刺客均已伏诛,即墨院首在玲珑苑外抓到了此人向刺客发信号。”
听到刺客二字,在场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可知身份?”天家问道。
王禹双手奉上一个腰牌:“臣在此人身上发现了此物。”
陈福从王禹手中接过腰牌,转呈天家面前,天家只看了那腰牌一眼,便面色阴沉地说道:“物归原主罢。”
陈福又将腰牌送到了太子面前,腰牌上的「东宫」二字,在此时显得异常扎眼。
太子面如死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主上请明察!臣冤枉!臣从未见过此人!更不知他为何有东宫腰牌!”
天家说:“既然你说冤枉,那我们问一问罢。”
王禹:“主上,此人无法开口说话。”
天家皱眉道:“即墨允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并非即墨院首所为,此人是早被割了舌头。”王禹回答。
听闻这话,在场女眷都不禁掩面。
“外面的刺客可有能说话的?”天家问。
王禹答:“刺客全部无法说话。”
“好,很好,想来也必然是不识字的。”天家说,“那就让他指认罢。”
那人因被捆着,手脚均无法动弹,只用眼神看着太子。
“你看我做甚?!”太子慌乱地喊着,“我压根不认识你!你别看我!”
“呜呜……”因为不能说话,那人只是含糊地发出呜咽的声音,双目依旧狠狠地盯住太子。
太子喊道:“主上明察,臣真的不知道!真的与臣无关!这是构陷!是有人要害臣!”
容贵妃也赶紧说:“主上!这么多年太子对主上如何,主上是知道的啊!这一定是有人陷害!主上明察!”
“是啊,这么多年朕竟然没看清楚他的尊敬有礼之下,竟是如此歹毒心肠!”天家怒道。
“臣没有!主上!爹爹!真的不是我!真的!真的不是儿做的!”太子痛哭流涕,用双膝跪着向前,蹭到天家身边,抓住刚好垂在履上的长衫下摆。
天家气到发抖,直接甩开太子的手,指着他说:“你是朕的第一个孩子,你跟着开宇朝一同成长!朕给你这个‘衍’字,是希望你能衍嗣清明盛世的愿景,承继我和故人的理念希望。可你在干什么?!”
皇后走到天家身边耐心劝说:“主上息怒,此事尚有疑点,一定得查清楚才行。万一真不是太子做的,岂不是冤了太子?不如派人再仔细查过,若是仅靠几个不会说话的刺客和有心便能得到的东宫腰牌就确认是太子做的,有些太过草率了。”
“皇后这是要替他求情吗?”天家问。
“主上现在正在气头上,不要在这个时候做任何决定,会后悔的。”
天家看了看皇后,对外扬声喊:“即墨允!”
一个白影闪身进入玲珑水榭内,片刻就到天家面前:“臣在。”
天家冷冷地说:“你赤霄院的刑具空置很久了,希望还没有生锈。”
“是。”
这是夏翊清第一次见到即墨允对待天家的样子。他以为即墨允即使再洒脱不羁,面对天家的时候也总该有点敬畏,可刚才即墨允的表情和动作并非如此。若夏翊清完全不认识即墨允,又或者没有见过即墨允更多的神情,他会以为那就是尊重。但正因为这些年他常常和即墨允见面,他了解即墨允,才知道即墨允刚才只是例行公事,全然没有任何情绪。他甚至有种错觉,觉得此时的即墨允和这些年夜晚与他密谈、教他轻功、同他说笑的不是同一人。
“主上,先让太子起来罢。”皇后轻声道。
众人都在等天家发话。
“主上?主上!”皇后的声调逐渐提高,长公主和晟王也第一时间起身上前————天家就这样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晕了过去。
天家骤然晕倒,一切事情还来不及安排,众人都陷入了慌张之中。一众皇子坐在第一排,很快便围了上来,长公主则转身喊道:“去请太医!泽兰先来看看!”
皇后回过神来,安排道:“将主上挪到福宁殿去,叫太医直接去往福宁殿,泽兰跟去。”
立刻有人上前按照皇后的吩咐行动。
等看着天家被抬出玲珑苑后,皇后转身说道:“天家情况不明,此事不宜外传。为避免引起恐慌,从现在开始,所有人不得离宫,王禹去安排禁军加强守卫,邓继规去传吾的命令,让皇城司卫戍戒备起来。”
王禹和邓继规领命而出。
皇后继续说:“各宫娘子带着皇子公主回各自宫中等候。太子也暂且先回东宫,没有主上和吾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入东宫,包括容贵妃。”
一众妃嫔和皇子公主也都行礼退出。
许琛抬头看了夏翊清一眼,却见夏翊清和其他人的惊慌和担忧不同,眼中全是疑惑。许琛想拉他过来问个清楚,但此刻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看着夏翊清跟惠妃一同离开玲珑苑。
皇后转头看到了站在一旁满脸担忧的两个女儿,柔声说道:“你们先回慈元殿。”
两位公主也点头离开,她们虽然十分害怕担忧,但心里更加清楚,皇后此刻首先是后宫之主,其次才是她们的母亲。此时的皇后不可以慌乱,因为整个皇宫都等待着她的指令。
“宏王随顺妃回莲绮阁。”皇后继续安排道,“晟王、定远侯、平宁伯带着侯府两个孩子暂时安置到福宁殿朵殿之中。诸位夫人、郡君先到慈元殿歇息,由司宫令安排。”
“长主随吾一起。”皇后最后低声说了这一句。
一切安排妥当,各位主子都跟随内侍女官前往各自去处。许琛抱着仁珩,许琛抱着仁璟,和晟王一起往福宁殿去。许琛觉得今天事发蹊跷,但如今人在宫中,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跟着往前走。
即墨允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玲珑苑,他一向行踪成谜,也没有人注意到他,只是临走之前他和夏翊清有过一个短暂的对视。
这一夜,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