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个好孩子。”许箐轻叹一声,“太子是夏祌亲生,本不该猜疑至此。可夏祌夙夜担心,怕自己的亲生儿子要反。”
“小叔的意思是……”许琛压低了声音道,“所以太子殿下被逼得有了反意。”
许箐沉默着思索片刻,摇头道:“太子或许没有胆量这样做,但他手下的人却不一定。”
“那太子殿下岂不是太冤了些?”
许箐反问道:“你想帮太子?”
许琛一怔,随后轻轻摇头:“我就算有心,也不能做。若我孤身一人,便是怎样都好,可我身后是整个许家。虽然扶保太子是所谓正统,但这世间唯一正统只能是天家,太子一日未登极,就一日不是真正的正统,我不能拉着整个许家去赌一个未知的结局……等一下……!”许琛似是突然领悟,问小叔道,“小叔今日演这一出,其实是为了将侯府排除在党争之外?侯府拿着虎符,若再与东宫过从甚密,对天家来说才是真的旧事重现。今儿来盯着我的人自然会将事情告知天家,天家也定然会召父亲确认详情,这其实是给了侯府一个向天家表态的机会,对不对?”
“琛儿,你真的长大了。”许箐起身,推开书房侧窗,负手立于窗前,许久之后才说道,“以后这些暗桩全数交予你了。”
“我可不要。”许琛连忙拒绝。
“不需要你去经商,只是让你掌握一些消息来源,朝中这些烂事,我听了二十余年,早已经烦透了。以后……以后就让我真的当个闲散人罢。”
“小叔若倦了,何不干脆撤下,既然是替赤霄院做的,便交还给即墨院首不好吗?”
许箐语意似有无奈:“那是我欠他的。”
“小叔欠了院首什么?”
“一生际遇。”许箐叹息道,“若不是我,他会是个游侠,以一身绝妙轻功名动江湖,他会成为一个传说,成为世间美好与潇洒的代表。可是现在……武功冠绝天下,却成朝廷走狗,官场人厌恶他,江湖人不齿他,二十余年在一潭腌臜泥泞之中打滚,他唯一能守住的,不过是一身白衣而已。可声名已脏,纵使常年白衣又有何用?”
许琛心念微动,问道:“小叔,三品居里那幅双七遥拜,是不是院首所做?”
“嗯?”许箐转过身来,“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建安七子以出仕为抗争,竹林七贤用归隐来表态。出仕与归隐,凡从心者皆自在。”许琛将自己对那副画的见解说了出来。
许箐听后倏然一笑,道:“看来以后可以让他多作些画了,这世间竟真有能懂他这幅画的人。”
许琛知道小叔这是默认了画的出处,他一边感叹即墨允的大才,一边又替他惋惜,就算不以武功扬名江湖,单就他的画功而言,亦是能被文人墨客追捧的。
“你既然看出了他画的含义,又何必替他惋惜?”许箐已关上窗走回许琛身边,伸手掐了一下许琛的脸颊,“年轻人多笑笑,别到时候东宫还没动静,你先把自己愁死了。”
“唔……小叔!”
“放心,我们会尽力斡旋。”
当晚,夏翊清在浣榕阁内百无聊赖地翻着眼前的书籍。即墨允已经十日没有“顺路来看看”了,学堂里没有了许琛,晚上又没有即墨允陪他说话,密室之中的医书也都已经烂熟于心,夏翊清觉得日子突然变得十分漫长。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从窗外传来:“四郎有没有想我?”
夏翊清连忙起身:“明之今天来得早了些。”
“想让四郎早些看见我。”即墨允翻进屋内。
“辛苦了。”夏翊清将茶盏送到即墨允面前,“我还没喝过。”
即墨允接过茶盏坐到椅子上:“你怎么知道我渴了?”
“这么长时间没见,你一定是替父亲办差去了。这个时间应该是刚从勤政殿复命回来。”夏翊清则坐到了即墨允对面。
即墨允点头:“上次我离开之后的次日就接了差遣,因为事情紧急所以没有来得及同你说。”
“自然是正事要紧。”夏翊清表示理解。
即墨允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物件递给夏翊清道:“这次办差路过汝州,听闻汝州特产是这梅花玉,就买了一块玉牌给你当作生辰贺礼了。”
“这礼物有些贵重了。”
即墨允:“既然是当地特产,自然是当地便宜了,而且这玉牌尚未雕刻,只能算是半成品,所以并没有很贵,你就收着罢。”
“那便谢谢明之了。”夏翊清将那玉牌收起。
即墨允:“这次差事办完也算可以放松一阵,上次答应你的事可以兑现了。”
“兑现什么?”
“赤霄院。”即墨允说。
夏翊清:“真的可以说吗?”
即墨允笑道:“那是自然。”
夏翊清直了直身子:“洗耳恭听。”
“二十多年前,先皇还在位时,我奉命组建赤霄院。先皇身体不好,朝政之事大多交给当时的太子,也就是你父亲去处理。但唯有赤霄院是直接面见先皇的。”即墨允说起当年的事情,语气有些苍凉,“赤霄是一把帝道之剑,拥有赤霄剑的人,都立有不世之功。先皇用它来命名赤霄院,足见他对赤霄院的希望。我当年不过和你如今差不多的年纪,从家里跑出来玩,原本是玩够了准备回家的,结果因为一些原因耽搁了,后来机缘巧合之下被先皇发现叫进了宫,就这样成了赤霄院的院首,官居正二品。”
夏翊清道:“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有这么高的品阶?”
“因为我独立于朝堂之外,有直达天听之权,可弹劾一切不合规之事。”即墨允缓缓说道,“官阶高一些,手段凌厉一些,震慑的作用便大一些。京城中到处都是高官显贵,若我没有足够的品阶实在难以立足。”
夏翊清点头,示意即墨允继续说。
“赤霄院既然是个官府,就必须要有自己的组织架构,而这架构必须得是互相信任没有猜疑才能真正成功,所以先皇放权让我亲自去挑选训练手下的人,于是便有了现在赤霄院的构成。”
夏翊清问:“赤霄院不需要内部制衡吗?”
即墨允摇头:“不需要。赤霄院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没有品阶,每个人都平等待遇,他们都可以直接跟我对话。所有经费从皇家私库派发,外出行事公费充足。他们有例行轮休,月例丰厚,可以自行婚配,可以娶妻生子,父母妻儿由赤霄院赡养。”
“妻儿父母是作为人质?”
“不是。”即墨允摇头,“只是赡养和暗中保护。如果以家人为要挟,总难免会心生怨怼。因为赤霄院做事涉及不少隐秘,所以一旦加入赤霄院,便是签了死契。即便到了年龄或者因伤不能再出任务,也要去到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生活,赤霄院会一直养着他们。”
即墨允看了看夏翊清的神情,说:“四郎误会了,是真的养着他们,以后若有机会,可以带你去看看,不过不能告诉你具体的位置,那地方是赤霄院的最高机密,只有我知道。”
夏翊清有些纳罕:“那如今……?”
“如今赤霄院内部依旧如此,外人觉得赤霄院肮脏不堪,可赤霄院内部比官场不知道干净多少倍。”即墨允无奈地笑笑,“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资格骂我赤霄院。”
“所以赤霄院的污名是外面造成的?”夏翊清问。
即墨允缓缓开口:“因为先皇驾崩,天家即位,一切都变了。”
“……”
即墨允收起了脸上的落寞,挂上了一副和蔼的笑容:“我还是给你讲讲赤霄院的结构罢。”
夏翊清其实很想知道父亲到底对赤霄院做了什么,但即墨允大概是顾忌着他的身份并不想细说。夏翊清意识到,很有可能是自己的父亲一手促成赤霄院如今的样子。即墨允不说自有他的道理,夏翊清也就不再追问。
“赤霄院一共有四个小队,分别为巫蒙、极夜、辰铸和灭杀。每一个小队都有各自专攻的部分,平时并无牵扯,但关键时刻也需要互相合作。另外还有一队人只对我负责,全部都是武功极高之人,之前给四郎的口笛,便是召唤这一队人的。”
夏翊清刚想问什么,便见即墨允突然起身,低声道:“有人。”
与此同时,安成在外间请安的声音也响起。
夏翊清立刻翻开桌上的书,再抬头时即墨允已经不见踪迹,他平复了一下心情,起身准备接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