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侯甩手把长|枪掷入兵器架,说:“不错,功夫没懈怠,走了,用膳去!”
一直站在旁边的归平立刻上前递上汗巾和外衣,小声说:“郎君,今儿主君很高兴。”
“归平,你想加练了吗?”远处定远侯的声音传来。归平立刻噤声,跟着许琛往后院走去。
晚膳只有父子二人,饶是定远侯放慢了速度,这顿饭也不到半个时辰就吃完了。饭毕,定远侯摒退众人,将许琛拉入内间叙话。
“琛儿,这段时间在宫中,你可有遇到什么难解之事?”定远侯在家中惯常只着襕衫,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许琛觉得眼前的义父眉眼间都柔和了许多。
“皇后娘娘对我很好,在宫中我每日晨起和凝冰一同练武,之后便是在学堂跟着先生学习,并没有什么难解之事。皇后娘娘还特意派了一队侍卫来护送我出入学堂。”许琛照实回答。
“这样啊,那我得找机会进宫去谢恩才是。”定远侯点了点头。
“只是有一件事,儿子有些好奇,”似乎是定远侯眉眼间的柔和让许琛壮了胆,他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是关于浔阳公的。”
定远侯却道:“后宫之事与我无关,虽有你义母这一层关系,但我到底是臣子,有些话不该说不该问,你更是如此,明白吗?”
定远侯言语中带着的严厉让许琛不由得低下了头,他看着眼前的孩子,笑了笑,放缓了语气说:“浔阳公的生母早逝,也是个可怜人。”
这些事许琛自然是知道的,他其实是想知道究竟是谁给夏翊清下了毒。那一夜之后,所有人对此事三缄其口,虽然后来听闻是宫中一位才人因嫉恨做出的恶事,但他心底到底存了疑惑。
定远侯道:“各人有各人的不易,大内中人虽说出身高贵,但人群之中难免会有倾轧算计,有人的地方,就永远会有斗争。我知道你平日里在学堂与浔阳公交好,但也要注意身份,若事情与我们无关,那便不要追根究底。”
许琛轻轻点头表示明白。而后定远侯又询问了一下许琛的功课,便让他回去休息了。
当日随着定远侯归来的,还有一封降书。札达兰部请降,愿归顺仲渊,从此以仲渊为母国,岁岁进贡,以换民生。
五月一战,札达兰主力虽被重创,但兵力尚存,这降书来得太过容易,总让人疑心有诈。定远侯临走前特意加强了边防巡视,并嘱咐长公主严密监视札达兰部异动。
扎鲁的降书言辞恳切十分真诚,但定远侯和长公主都不相信,不过枢密院和兵部却颇有些得意,细算起来,对札达兰这份降书表示欣喜的倒也不止枢密院和兵部,一院两府三衙之中有不少官员都觉得降书一到,北疆便从此无忧。和平安稳了十年,新入仕的世家子弟根本不知前线是什么样子。甚至在握有兵权的三衙之中,都有人对定远侯的“毫无喜色”表示不满。定远侯的态度其实倒也简单:只负责领兵打仗,其余的事绝不插手。但他终究是三衙重臣,在被天家单独召对时自会将如今札达兰的实力如实相告。
札达兰归降之事,不仅是朝堂上各执一词,民间百姓也都在讨论。仲渊不似前朝,自立朝以来从未禁言限论,临越又是皇城,皇城脚下的百姓在耳濡目染中,总带有一丝针砭时弊剑指天下的意味。
穆飏此人无甚大爱好,唯独喜欢混迹于市井,听些百姓之中流传的故事言论。昭文阁学士本就可言天下事,谏议院更是以弹劾纠查为本职。是以穆飏此举虽“有失官员身份”————某些看不过眼的官员曾作此评论————却也合乎情理。近些时日坊间最大的话题便是札达兰一事,而朝会上争论不休的也是受降,仿佛如今天下便只有这一件事可议。就连天家之前召对,询问学堂进度时亦曾提及,可让皇子们各自说些想法。
这一日,穆飏在简略介绍过札达兰与国朝历史纠葛及此次战事前因后果之后,便请品墨斋三人各自说些自己的想法。
永嘉公主最先说话:“札达兰犯我边境,本就不自量力,如今俘了木赫便是掌握了主导权,自然爹爹说什么便是什么,若再有来犯,姑母和许侯必将他再打回去,不足为惧。”
穆飏也不评价,转身问夏翊清:“浔阳公有何看法?”
夏翊清:“此事朝堂自有定夺。”
穆飏心知夏翊清的性格,但他觉得如此年纪不该这般谨慎,便有意让夏翊清放开些。近半年来虽有成效,但先是险些被冤枉,不久后又被下毒,夏翊清大多时候还是沉默不语的。
“浔阳公心中定有想法,说一说罢。”穆飏向夏翊清投去肯定和鼓励的眼神。
半晌,夏翊清说:“此次被掠的晏城、柳城和云城都是前弘吉剌部的城池。如今没有弘吉剌部隔在中间,札达兰便成了我们的近邻。”
穆飏点头:“是的,弘吉剌归为草原骍部之后,我们与扎达兰之间便没有了缓冲地。”
夏翊清道:“远交而近攻,如今仲渊与札达兰比邻而居,而扎达兰实力尚存,需加倍小心。”
穆飏刚要表示赞同,脑中却闪过了一个念头。他神色不变,盯着夏翊清说:“近者交之,反使变生肘腋。是这个道理。”
夏翊清突然慌了神,这几日在暗室中读战国策,正好读到秦策,刚才竟将昨夜读到的原文直接说了出来。穆飏刚刚说的那句话,是三十六策中化用秦策而来的远交近攻,这是太明显的试探了。
夏翊清故作镇定地盯着穆飏,仿佛看不懂穆飏的试探,但实际上手心已经满是汗水。
穆飏并未多说,而是转向了许琛:“知白,你有何想法?”
许琛回话:“琛日后定追随义父守卫边塞,保仲渊边塞安宁。”
皇子们可以论国事,但他不可以。今日这番回答是表明了跟定远侯一样的态度:许家是臣子,天家剑指何处,许家便去往何处。
穆飏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原本也不指望这几个孩子能说出什么惊天的言论,于是便继续给他们授课。
就这么混过去了吗?夏翊清内心惴惴不安,一直到散学,穆飏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夏翊清担忧了数日,见穆飏并未有什么变化,终究还是把这件事瞒了下来,并没有告诉泽兰。只是之后的时日,他在回答穆飏的问题时候更加小心谨慎了。
关于如何受降,日朝没有得出结论,望朝继续讨论,终于在经历了半个月的争吵之后,时任兵部左侍郎的冯墨儒带着一队礼官去往了边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