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翊清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现在是什么品级?”
内侍回话说:“臣叫安成,今年十二岁,现下是内侍黄门。”
宫内内侍和女官亦分不同等级,内侍黄门仅高于无品秩的小黄门,但却是正经有官品的,以后晋升机会颇多,就算是熬年资,大多也能达到押班一职,管理一宫内侍。
“你以前在哪里当差?”夏翊清问。
安成答:“臣进宫后有幸得邓继规先生赏识,被派到后省御药院当值,只是做些洒扫粗事。前日里邓先生到御药院来找臣,说让臣来伺候主子,臣便同邓先生又学了几日规矩,测过墨义,这才到临月轩来。”
国朝内侍凡年满十二,测过墨义才可有升迁机会,墨义原本是科举之中一项,后被引入内侍省,作为内侍考核的标准。内侍考核自不会像前朝进士那般严苛,亦不会要求他们写出惊世文章,只是要识字明礼,懂得进退分寸。不过刚满十二岁就能考过墨义的小黄门并不多,有些小黄门甚至到十七八岁才勉强考过,更有甚者屡次不过,在宫中只做个普通小黄门直到年老弃用。
夏翊清也略听说过内侍测墨义的事情,觉得安成这般年纪已经走上属于内侍的“仕途”确实不容易,便问他:“你入宫前可读过书?”
安成道:“入宫前在私塾学了些字,入宫后跟随师父读过书,在御药院也曾帮着誊抄一些出入记录。”
“那便好。这样以后我去学堂你跟着也方便些。”夏翊清觉得这小内侍说话做事颇为妥帖,又知他是早就得了邓继规的青睐,定是差不了的。念着以后安成会一直跟随自己,便想多了解一些,就问道:“你既然之前读过书,原该不是奴籍,怎的又入了宫?”
安成上前伺候着夏翊清梳头,说道:“臣父母双亡,相依为命的祖父去世之后,叔父便把臣送进了宫。”
“……”夏翊清觉得自己这一问着实不太好,但凡家中有一点办法,也定然不舍得把自家孩子送入宫中做这等事。
安成却平静地说道:“臣如今进了宫,自是与宫外都断了干净,虽是做着伺候主子的下人,但却不必再受我那恶毒叔父的打骂,倒是件好事。”
“你那叔叔还打你?”
“入宫前,臣身上几乎没有好的地方。不过臣命硬,又赶上了好师父,这才捡了条命。”安成将梳子放到桌上,躬身请罪道,“臣不该用这些腌臜事脏了主子的耳。”
夏翊清心中有些同情这内侍,便伸手扶起他道:“你跟了我,虽不一定有多大荣华富贵,但也不必再受之前的苦。”
“臣定尽心侍奉主子。”
夏翊清没再多说,只让安成伺候着休息了。
是夜,内外皆静,夏翊清悄悄起身,拉开左手边靠墙的双层帷帐,那原本应该是墙壁的地方赫然有一道暗门,他蹑手蹑脚地推开暗门走了进去。从外面看,他的床榻并没有任何动变动,然而实际上,他已经在暗道内了。
夏翊清顺着暗道继续往前走,不久便到尽头,他踮起脚在面前的石墙上敲敲点点两三下,右侧原有的石壁便动了起来,原来这暗道尽头的石壁是开启右侧暗室的钥匙。夏翊清轻车熟路地走进暗室,石门在他身后恢复如初。
暗室是个正方形的房间,东西两侧为暗门,北面靠墙书柜上有各种书籍卷册。书柜前方不远是一个矮榻,榻上摆有方桌一张,方桌两侧分别两个软垫相对而放,一看便知此处常有二人相会。暗室南侧墙立有一个置物架,架上摆放着大小不一的瓶子。
虽是暗室,但却不昏暗,除去屋内四角挂着油灯以外,桌上也有蜡烛。
夏翊清走到矮榻前坐下,随手拿了一本书翻看起来,不急不忙,似在等待着什么。少顷,从刚刚夏翊清进入暗室的相对方向传来声响,暗门打开,一名宫装女子提着油灯走入暗室,来人正是白天曾到过临月轩的泽兰。
“浔阳公。”泽兰行礼。
夏翊清拉住泽兰的手,往矮榻方向走去,边走边问:“代内人白日里到宫中示意我下来,是要加课吗?”
“今儿什么都不用学。”
夏翊清抬头看着泽兰,泽兰继续说:“过几日就要进资善堂了,先生会教浔阳公识文断字,就不用奴来教了。”
夏翊清毕竟年幼,听得此言登时睁大眼睛,疑惑地看向泽兰:“你不是说要一直教我的吗?怎的入了学堂就不教了?那我不要去资善堂读书了。”
泽兰不紧不慢地说:“出了这个暗室,浔阳公什么都不知道,自然是需要读书。如今资善堂授课的是昭文阁大学士郑英,他是先帝永业十一年的状元郎,乃当今大才,浔阳公跟着他要好好读书。”
“那,那……” 夏翊清一时着急,竟不知道如何接话。
泽兰笑笑,继续说道:“浔阳公有更好的先生,这是好事。而且奴也没说不再教,以后浔阳公可在这里学一些别的东西。”
夏翊清听得此言终于放下心来:“真的吗?!太好了!”
“不过出了这间暗室,浔阳公便只读过《千字文》,其余一切都要按照先生要求的去做。而且不要一次就学会,要三四次之后才慢慢领会,明白吗?”泽兰此话说得极其慎重。
夏翊清颔首说道:“我明白,你说过,我要藏拙。”
这“藏拙”二字从一个孩童口中说出,有了几分不一样的感觉。
泽兰又道:“入了资善堂后,或许会面临更多艰难,浔阳公怕吗?”
夏翊清昂头说道:“我不怕。”
“好,那以后依旧隔日到暗室来,奴会教浔阳公一些医理药学。”
“教什么都好,只要是你教的我都学!”
泽兰笑了笑,说道:“今儿也不早了,浔阳公还是快回去罢,奴也要回慈元殿回话。”
夏翊清目送泽兰从密道离开,却并未听话回返,而是拿起刚才看了一半的书继续看下去。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夏翊清合上书,凝神闭目,似乎在消化刚刚书中的内容。又过了半盏茶,他才起身把将放回书架一侧,吹灭桌上蜡烛,从密道回到床榻之上。
慈元殿在后宫正中,与临月轩隔着花园和步道,步行前往,即使脚程再快,也总要走上一刻钟。但实际上临月轩与慈元殿之间并无其他宫室,若中间有直连步道,半刻不到就能走上一个来回,这密道便是因此而建的。密道两侧的入口,一侧在夏翊清房中,另一侧便是在慈元殿最靠近院墙的书房内。泽兰顺着密道出来,在书房中掩盖好入口后,便到皇后的寝殿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