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我,救我,救我,救我!
不是一笔两笔,不是一遍两遍。
千万笔千万遍,深入石料肌理。
看得人遍体生寒。
深刻的凿痕下面,是密密麻麻的浅淡刻字,仿佛有人在石碑上刻下一篇想要昭告世人的自述。
并非歌颂功德,而是宣判罪己。
“若我从未见过江南,我便不会贪恋那丝暖意……
若我那时没有抬眸,我会不会便不会被选中……
他们说我是得偿所愿,但为什么我每时每刻都在痛苦……
装作翼蝶的彩蛾,终有一日也会生出斑斓的心吗?
……
我每日都在对自己说,别再不自量力了,可伪装久了,我竟也可笑地想要当做真的……
我想要的那样多,又怎么可能藏得住呢……
他们还是发现了,为什么我无法护住所有人?
好冷啊……
……
我见到了新的太阳。
他们……是来救我的吗?”
云紫怡轻抚刻痕的手指颤抖起来。
这里,就是他最后的安心之所吗?
可装满少年心事的二十二,也只不过是一道薄薄的,需要千方百计隐藏起来的石门。
偌大的谢府,竟没有一丝一毫的空间,是留给他谢自乐的。
借口藏进甲字库的深处,独自面对满墙的自剖,他是否还在担心,身后十六的那扇门,会不会传来窥视的目光?
如此这般苦痛,要怪他生于尘埃,却偏偏生出了琉璃之心吗?
身着青衣的少女笔直立于乌墙旁,素白的面孔隐在烛火明灭间,辨不出情绪。
云紫怡深吸一口气,压下眸中升起的一丝苦涩雾气。
还不够。
若谢自乐只想给她看这个,那便是她之前高估他了。
“阿瑶,快过来。”
没有管还在哽咽到失声的少女,她一把拉起直愣愣呆在原地的谢风瑶,逆转锁孔将二十一间敞开。
丝丝痛意从谢风瑶手腕处传来,她低头看过去,握住她的那只手,纤细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二十一间里摆放的东西并不多,但出乎意料的有些杂乱。
三架乌木博古架,上面零零碎碎的是一些卷轴、三两方砚台,混着雕工精细的摆件,左侧博古架最上方是一个硕大的明黄色锦盒。
云紫怡踩着矮梯,上去将锦盒抱下来,下意识轻轻拂去上面一层薄薄的灰尘。
指尖触及的一瞬间,她忽然反应过来。
甲字库精绝,这里的东西,不见阳光却不发霉,久居幽暗却不生虫,那这片浅淡的灰尘,就显得有些不那么和谐了。
除非是,在入这甲字库之前就已经存在,而将它放入此地的主人,也并没有想替旧物拂尘的心思。
“阿瑶,可认得此物?”
谢风瑶凝神望去,觉得十分陌生,“并未有什么印象,只是……瞧这锦盒颜色,应是皇家之物。”
皇家之物也如此怠慢?
云紫怡微微蹙眉,锦盒并未上锁,也没有什么其他的防护手段,只是敞开时微微遇到有些阻力。
盒盖很快被掀开,里面竟是光彩夺目,是一整套灿金头面。
雕工精细,设计精巧,其间不乏红绿彩石镶嵌,云紫怡认得,那些多是异邦部族的贡品,米粒大小的一颗便价值连城。
谢风瑶失神片刻,方才后知后觉,语气中带了一丝不确定,“听闻母亲出嫁时,宫中赏赐灿金头面一套,虽我从未亲眼见过,但这……”
谢家纵有倾城之富,可这副头面,是绝对拿不出来的。
谢风瑶忍不住伸手抚摸一片镶红的花瓣,轻声喃喃,“母亲出嫁时,定是美极了……”
可她记忆中的她,早已不复儿时见过的笑靥,随着父亲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她眼中的忧愁好似再也化不开来。
“敢问令堂是?”
“母亲她是宁……曾经的宁安侯府嫡女。”
宁安侯府于八年前,卷入震惊朝野的长乐通敌案中,按律本应全府抄斩,但陛下念其多年来有功于朝野,着令涉事者斩,已出嫁者不论,其余人等无论男女老少皆流放至北地,终生不得入京。
云紫怡脑中有什么微微闪过。
宁安侯府到如今一代虽已势弱,几乎只剩虚名,但到底还是有祖上的荫蔽在身。
她以为谢家只是江南世代商贾,没想到能有机会与上京扯上关系。
云紫怡凝视那头面片刻,重新将锦盒收好,物归原处,视线又投向博古架上其它的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