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宝镜将心中所思交代清楚,久昭看了眼天色,两指并拢敲了两下桌面,却说暂无头绪。
宝镜面上虽无沮丧,内心却不乏遗憾。涣尘知她对此执着,便道:“我们何不去不窥园打听打听?那儿或有消息。”
其实涣尘对宝镜有朦胧好感,多因搭救之恩,以及在此前未与其他女子有深入接触,并非产生了深刻的男女之情。更因他天生热情,遇到受困受难者总要帮一把,连断了腿的蜘蛛,也要带回去央求师父相救。今早却对自己在意宝镜的原因有了另一份领悟,思及此,他不禁抬眸看向远羡,下定决心帮了宝镜再回去。
宝镜闻言,也是恍然大悟,“确实!我竟忘了这个去处,走走走,说了就得快。”她便拜别久昭和解维,转身而去,身上的铜铃又发出阵阵清脆响声。
涣尘自是跟着,远羡却是不得不跟着,而解维也喊道:“两位道长、方姐姐,我也去!”
小庭内筝音悠扬,忽而铮铮,由低沉深邃到气势如虹,恰似弹奏者的心绪由静转动。静时,犹如空谷幽泉,空静无波;动时,仿佛白鹤振翅,鹤鸣九皋。一旁的幂篱在微风的吹拂下,荡出水波般的纹路。
“阿缘,你还在生我的气吗?”久昭无声无息地走到解缘身后,右手轻轻抚上了她的左肩。
解缘弹奏未停,“我不愿生你的气。”
久昭看庭外飞花,紫白如幻,心绪如麻,道:“你是因为维弟生我的气、还是因为他?”
筝音忽止,解缘望向久昭,神色凛然,“我生你的气,只因为维弟,与他人无关。”她本来声线娇柔,此时却冷若冰雪。
久昭见她斩钉截铁,虽遭责怪,但也感如释重负,俯下身单膝跪在她身侧,“你莫怪我。从前,我并不担心你会走。只因你对万事万物抱有深情,可仿佛无人能真正入你的眼,你不爱我,也不会爱上别人。可是、”他抓紧自己的衣袖,将布料揉起,眉间如聚霜雪,“你那般看他,让我感到害怕、甚至恐惧。”他将心事托盘而出,却不见解缘有回应。待抬首看她如花容颜,才见她眼里已噙满泪水,长睫轻颤,泪珠终于一滴滴坠落。
她也猛然跪下,扑倒在久昭怀里,“早知道会让你如此痛苦,当初不如不曾相遇。”久昭也任她发泄情绪,只伸手将她圈起,二人相依相偎。解缘哭了一阵,气息顺畅了,才道:“你这样骄傲的人说出这样一番话,叫我如何承受得住?”
“你这样一哭,我也承受不住。最承受不住的是你这双眼睛。”久昭见她梨花带雨的形容,如花蕊欲坠、似琉璃将碎,怜惜不忍地吻去她脸上的泪珠,他想起玄音拿出的琉璃瓶,颤声道:“阿缘,你能想出法子装满那个破了的瓶子,能不能想办法填填我的心?”
纠缠入室,两手摩挲相触后十指相扣,解缘勾过久昭衣襟,仰面躺下,见尚未紧闭的窗外飘着紫藤,其实现下还不是紫藤盛放的时节,只因自己喜欢,久昭便费尽心思让它们早开。他总是这般用心,为他敞开身心又有何不可?似是欢愉,似是痛苦,两人都忘却身在何处。
春风拂过春意,沁汗的身躯骤然感知到几丝凉意。解缘下意识蹭到久昭的胸膛上,想要汲取些许温暖,却只碰到他冰凉的鳞片,她也不移开脸,透过间隙看窗外的花。这些花不比院外的桃梨,它们结不出硕大的果实,只有一粒粒小小的种子。她神思恍忽,似是在自言自语,“你想不想有个孩子?”
久昭一怔,抚摸解缘青丝的手都停了动作,“为什么这么问?这些年来,你汤药不断、我也小心翼翼,不就是为了避免这件事发生么?我、”他语气一顿,似是要凝聚些许气力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毕竟不是人。”
“我也不是人呐……”解缘握住久昭的手抚上自己的脸,“我样貌身形都停在六年前,每月更有那奇怪症状,那句活死人形容我倒是更贴切。”
多年相处,久昭对解缘所说自是一清二楚。“你这伤……”他来回摩挲那无法消除的疤痕,锁骨下、左胸偏上,擦过心脏贯穿身躯,“既不知如何造成,也不知如何根治。是我无用,在群玉斋多年也查不到任何线索。”
“这大抵与我身世有关,前辈既说蓬莱有天机造化仪可查万物来历,如今便有了线索。你又何必自责?”
“我们明日便去蓬莱、”
一语未毕,解缘就打断了久昭的话,“你怎可违逆他们的意思?不过默先生果然也注意到了他们几个,他的安排倒与我们的想法有几分不谋而合。连他那样的人也如此肯定那位的能力。”
解缘所指自然是远羡,久昭回道:“‘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我竟不知这门功夫叫做菩提五禅功。”
“我也不知自己创了菩提五禅功。可是……”她坐起身看向久昭,等到了心有灵犀的回答。
“却取的极为贴切。”久昭见层云掩日,带来一片阴凉,他手掌一伸,便引来了一朵落花,“儒门功夫主张随心所欲不逾矩,身法进退有度、刚柔并济、不失方寸,其旨在于度。”
解缘顺着话头说了下去,“道门功夫推崇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好比水居众人之所恶,却能行若流风、以退为进、以柔克刚,其道在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