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有修治哥哥,有阳光的地方。
我从那样的幻想中触摸到了,遥远的,虚幻的快乐。
4
只是姑母家也不太符合我渴望的一切。
虽然其实我也不明白我在渴望什么,寻找什么。
这里的一切,从房屋树木到动物和人都透着一种亘古不变的凝滞感,好像在永无止境地循环着某段时光,就连阳光都像蒙上滤镜一般温度遥远的陈旧。
来了许久我也只远远见过姑母几次,她和母亲一般苍白瘦弱,凝视着天际的神情安静得像是远离尘世。
美丽得如同凋零的光线中被抹上厚重色彩的旧照片。
她是在夏日的某一天忽然看见我的。
这种形容很奇怪,但我莫名地确信着,她就是在那个瞬间将她封闭的世界打开了一隙,然后看见了我。
那天她第一次对我笑起来,温柔得如同明亮的水流,要将我溺毙。
“阿椿,你怎么穿这么少?会着凉的。”她微微蹙起眉,亲昵地喊着,好像那不是我们第一次说话,语气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
我不叫阿椿。
我奇怪地看着她,疑惑地问,“为什么要叫我阿椿?”
我叫津岛弥奈子。
姑母定定地看着我,眼神有一瞬间变得迷茫,像是迷失在遥远的记忆里,忽然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女仆们跟在她身后,小心地交换着眼神,神色不安。
“因为我知道,”我看见她慢慢微笑起来,某个花朵盛开的春日从她空茫的眼神中溢了出来,毫无温度的美丽,“阿椿总会在这个时候来我身边的。”
她的声音柔软得像是落在地上的花瓣,我没由来地被蛊惑,抓住了她伸向我的手 ,恍然间,我有种抓住了我一直追寻着的某种渴望的错觉。
于是我莫名其妙地被允许进入那个毫无温度,将我隔离在外的世界。
自然得仿佛我本来就是这里的一部分。
5
而在这之前,这里唯一让我感到亲近的是同样由姑母抚养的津岛修治,他是我的第六个哥哥。
我和他长得很像,都是棕黑色的微卷发和鸢色的眼眸,面容有七分像,不过我的五官比他稍稍柔和一些。
不过虽然我们长相相似,却并不怎么合得来。
或许从某种角度来说也许我们也该算是一见如故。
毕竟在见第一面时我们就差点打起来,甚至完全没有过渡期便从陌生人飞跃到了宿敌的关系。
是的,宿敌。
因为他竟然对着拽着他袖子叫哥哥的我露出了非常失礼的震惊和嫌弃的表情,并且非常大声地说了“诶,这是什么东西?不要黏糊糊地凑上来啦”这种话。
我是个有骨气的人。
所以我愤然决定,从现在开始,我的目标就是和他作对。
显然我很具有胡搅蛮缠的天赋,毕竟我很快就让他从假装看不到我转变为和我针锋相对了。
当然事情会变成这样绝对也有他喜欢挑衅我的原因。
他实实在在是个非常恶趣味的家伙,并且他确实聪明而狡猾,因此在一开始的时候往往是我落于下风。
每次被欺负后我都只能愤愤不平地向姑母告状,极力渲染他的可恶。他则是一脸无辜地靠在门边或瘫在什么地方,拖长声音反驳。
令人生气的是他真的很油腔滑调,我往往会气的哑口无言,只能气急败坏地上蹿下跳。
“要退化成猴子了吗,弥奈子?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是可以理解你早上的时候爬上桌子又和其他东西一起滚了一地的行为哦。”
他转头看向我,鸢色的眼眸清透明亮,带着点不紧不慢的促狭意味。
我充满谴责地瞪着他。
“啊啊,要不要好好道个歉呢?我会考虑原谅你的哦,毕竟我可是好哥哥嘛。”他在我愤怒的目光中继续懒洋洋地说着,一副他真的非常无辜的坦然语气。
什么乱七八糟的啊!明明是他先气我我才失手把早餐打翻的嘛!要说有错他绝对也有责任吧!
“姑母!你看他!”我呆了两秒,委屈万分地抓着姑母的衣角哭诉。
姑母相当公正,每次都会让他来负责喂我吃药这项人人为难的工作作为惩罚。
毕竟我在这件事上尤其地难缠。
但这并不代表这是我的主场,事实上,我们每次最后都会两败俱伤。
而每当到快换季的时候,我就会开始感冒咳嗽,不得不恢复了每天一日三餐喝药的日子,和他的各种摩擦自然也更多了。
我讨厌喝药。
我讨厌那些苦涩得几乎要淹没我的所有感官的味道。
可是他逼我喝药却看上去越来越有兴致。
我敢肯定他绝对是在幸灾乐祸顺便觉得我愁眉苦脸的样子很好玩。
喂我吃饭也是,常常不动声色地吃光我喜欢的饭菜然后耍赖地表示他完完全全是为了我的健康着想。
除此之外他甚至还刨开了我屋外树下我偷挖的小坑,把我乱七八糟的彷徨难过看了个遍,然后留下了到此一游的纸条。
我再一次被气个半死。
他完蛋了,我会报复他的,绝对。
我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发誓。
6
抛开私人恩怨来说,修治哥哥是个非常奇怪的人。
他似乎总是处于无聊之中,鸢色的眸子微垂着,透着兴致缺缺的冷淡。
碰上我绞尽脑汁地给他惹麻烦的场合时,他才会展现出孩子气的懊恼和不满,并且在短暂地阴沉后,对我露出灿烂的笑容,说着“会被报复的,弥奈子”这种威胁的话。
女仆姐姐们似乎不太喜欢他,不过我大概也能明白。
毕竟太过聪明的孩子很难得到喜欢。
尤其是在人心这种幽微的事情上。
说白了,很多时候大人对孩子的喜欢也就是接近于对可爱宠物的喜欢那样子吧。
不过我们也不是没有安安静静不惹是生非的相处时间。
有时阳光不错的下午,我们会一起从书房里偷几本书然后坐在花园的角落里一起看。
我坐在台阶上,高他一些的位置,书本摊在膝上。我专注地翻着页,贪婪地汲取着那些陌生的知识和精彩的生活,遥远到无法触及的世界。发呆时我抬起头,会对上他同样遥远地游离在世界之外的眼神。
明亮的阳光坠落在书页上,跳跃在指尖,灿烂得像要燃烧,温度却稀碎而柔软,不会过于具有攻击性且令人眷恋的那种。
于是我莫名兴高采烈地跳起来,声情并茂地对着他大声地念着那些用精巧的幻想组合成的,充满梦境与希望,遥远到像是另一个世界的童话。
他没什么反应地掀起眼皮看看我,一副觉得我的行为十分无聊的样子。
我毫不在意地大笑起来,好像一瞬间将所有的烦恼都遗忘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而我的灵魂艰难地挣脱躯壳,一点点触摸着明亮的光线,温暖顺着肌肤的纹路渗透进血管,充盈整个身体。
那样温暖的。
温暖的。
就好像我终于可以短暂地遗忘被抛弃的过去,遗忘注定被抛弃的未来,仅在这短暂的瞬间抓住那微弱的活着的温度。
我一开始所向往的,让我有来到这个世界的勇气的温度。
“修治哥哥。”在那样的光线下,我忽然认真地叫出了他的名字,连同从未叫过的称呼一起。
那个陌生又亲昵的词语被我轻盈地含在唇齿间咀嚼,咬碎成甜蜜而柔软的气息。
像阳光,像花朵,像一万朵棉花糖的拥抱。
他顿了下,看向我,微微睁大眼,一向的散漫而无聊的表情像是生硬的面具在他脸上破碎,有些措不及防的意外,眼眸里的鸢色在阳光中晕染开,温度顺着裂面爬上,很美丽的表情。
“我是因为你才决定来到这个世界的哦,所以请爱我吧,哥哥,毕竟我也很爱你嘛。”
我支着下巴,用无比认真的语气说出了任性得几乎无知的话。
他看了我许久许久,才在盛烈得几乎将我们淹没的光线中移开了视线,半真半假地叹着气回答,“啊,这是道德绑架吧,弥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