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辨心中晦涩的情绪,花迟此时兴高采烈的模样又令他不是滋味起来,只是到底亦不识滋味。
说不清心中究竟怎么想的,他轻声道:“我师承清崖真人。”
花迟顿时僵住了,笑意停在脸上,像是在笑,又不像。
再看向奚淮时,目光从方才的兴致勃勃,变成难言的晦暗,紧紧盯着奚淮,恨不能仔细将他上下扒了皮细细探看的模样。
又恍然意识到自己想得太过,他哑了许久,声音都变小了,喃喃问:“我怎么不知道……清崖真人收了新弟子?”
溪兰居中分明一切如旧,怎么可能会有新弟子?
他是觉得与奚师弟比剑畅快不假,但若要真成了他嫡亲师弟,花迟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
叶长溪也没提过有新徒弟。
可奚淮的剑招确又像极了叶长溪不假。
再多设想,临到事情成真,到底与设想时不同。花迟不悦地抿起唇,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难看,犹在继续打量奚淮,只觉得此前分明还算玉树临风的俊朗模样越看越可恨。
奚淮将他的反应尽数收入眼帘,垂眸轻笑道:“我入门时业已结丹,不过挂在师父名下。”
师父?!?!
此前重逢时心底那些假模假样的大度尽数被他抛之脑后,花迟酸溜溜地想:他怎么能喊叶长溪师父?
但花迟很快又开解了自己。
师父只有他一个炉鼎,师父只和他双修了十五日,师父还为他接上了断指,师父为他结婴护法,师父对他毫不设防……一桩桩一件件,不是随随便便什么挂名徒弟都能与他相比的。
花迟脸色好转些,与他一前一后走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再转过身看他,什么都抛在脑后了:“方才并未分出胜负,你我再比试一场。”
奚淮自然微笑以对:“好。”
花迟被他这不温不火的模样弄得愈发恼火,偏又心知奚淮并未做错什么,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白鹿峰就那么丁点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喜欢叶长溪,就觉得天底下所有人都会自然而然地喜欢叶长溪。
偏偏他与奚淮论剑难分胜负,奚淮的北冥剑诀使得随性,半点也瞧不出对这套传承了几千年的剑诀的尊敬之处,偏生剑意却像极了叶长溪!不免令花迟更气恼。
恼得他连缠着池见微打探消息都忘了,日日都是与奚淮比剑,从早打到晚,一点也不嫌累,像是偏要分出高下来,屡战屡平,屡平屡战。
期间李穆白与楚云渺来观摩过几次,楚云渺看得意动,索性一剑对上李穆白,要他与自己切磋,李穆白迫不得已与她打了一场,自此溜之大吉,再也没来看过。
池见微得知迟山在此处与北冥宗人比试,也抱着看戏的心态来观摩,见他俩打得难舍难分,不像练剑,像在使什么情意绵绵剑,心中“啧啧”两声,一眨眼,就看见楚云渺握着剑柄横在他身前。
池见微自然识得她,北冥宗楚云渺,上次试剑大会最有望夺魁的人选。目光飘飘然落在那柄玄铁黑剑“惊鸿”上,声音中一贯常见的笑意荡然无存:“……这是何意?”
楚云渺面不改色,清声道:“来比一场。”
池见微:“……”
不知池见微与楚云渺打了多久,总之听闻这位好武的庄主亲传弟子从此之后再不敢来看台上那两人比试了。
前几日演武台下还有些朱雀山庄弟子、其他宗门弟子围着看,往后大抵是怕自己遭了楚云渺,纷纷也不敢来了。
这时他们才知道流传在寒鸦峰的一句话——今日偷懒不练剑,明日就遭惊鸿剑。
花迟自然并未多加在意台下这些事。
他擦着汗,正想再与奚淮论剑论上一个时辰,见奚淮换了只手握剑,正露出剑柄上镌刻的一朵兰花。
花迟炯炯盯着那朵兰花,近乎咬牙切齿道:“奚师弟,我听闻北冥弟子结丹时皆需入剑阁取剑,说来我与奚师弟比剑已有数日,竟还未曾见过奚师弟的天衍剑。”
那日比剑之后奚淮忽然喊他“迟师兄”,像是半点也没瞧出花迟对他的不喜。这本是以示亲近的一种表达,花迟生平从未对“师兄”二字如此过敏,奚淮每喊他一句“师兄”,都像在提醒他叶长溪收了别的徒弟,恼得很。
他甚至生出想立即回白鹿峰质问叶长溪的冲动,又意识到自己并无立场如此,世间之大,哪有徒弟不让师父再收徒的?
奚淮闻言,不急不恼道:“迟师兄见笑了,我心性不好,并未取得天衍剑。”
花迟乌溜溜的眼珠转了一圈,眨了眨眼。
顿时不再讨厌奚淮了。
他取剑时,叶长溪曾同他说,若他并未取得天衍剑,便会为他亲自铸一把剑。
奚淮没取得剑,才得了一柄木剑。
于是奚淮见到了自与“迟山”相识以来,迟山最灿烂的笑容,说着宽慰他的话:“是我冒犯了,奚师弟莫怪,我也没想到……奚师弟这么厉害,竟然没能取得天衍剑,真是可惜。”
奚淮:“……嗯。”
花迟这般张牙舞爪的得意模样实在难得一见,他在叶长溪面前总是谨慎多,怕自己失了礼数,怕自己冒犯到叶长溪。只是偶尔,偶尔他使出叶长溪教他的、极为困难的招式时,亦或是与钟毓比剑赢了后,是能窥见一二少年张扬的。
奚淮唇角不禁扬了扬,意识到什么之后,又故意绷起脸,瞧着满是气馁,像被花迟戳到了伤心处,满腔心事。
到底是北冥的师弟,花迟见他这副模样,生出些心虚,自己怎么说也是做师兄的,即便师父偏心自己,可自己不该这般苛待嘲讽师弟!
花迟单方面记恨了一遭,现下发现叶长溪实在偏心自己,于是又单方面解决了矛盾。
现下再看奚淮,终于能当成平常师弟对待了,于是笑盈盈道:“奚师弟,是我的不是,请你吃一品斋糕点,权当赔罪了,好不好?”
奚淮被他如此笑意盎然以待,焉有不允的道理。他轻点了点头,伸出手像是想摸花迟的脸,被花迟不动声色地错开。
眼前少年一身红衫,明艳又张扬,看似与他亲近,一举一措又实在算不得真正的亲近,奚淮这才慢慢笑了下,目光滑过他不断张合的、红嫩的唇瓣,与他一道吃糕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