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愣住了,“输?!”
亨特点头:“是的,你要输。”
而赢的那一批,会被投入主战场。
“为什么?!”娜娜无法理解,“如果我不赢,我怎么上战场,如果我不上战场,我怎么赢得战争?!赢不了战争,我们这么多年的训练又有什么意义?!”
亨特露出一个头疼的表情,那表情娜娜看到过无数次,但他什么都没有解释,就像以往那样,“总之,听我的,我是你的教官,我不会做什么危害你的事的。”
娜娜输掉了比赛,气愤又难过。那红红的眼睛充满怨愤的看着他。
亨特感到十分疲倦。
“娜娜,我不让你赢得比赛,是因为,你现在上战场,还太早了。”亨特说,“你太弱了,娜娜。”
“我不弱——”娜娜气愤地说:“我是战争兵器最强之刃——我是最强大,最勇敢的人!”
亨特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这场战争后还会有无数的战争,牺牲性命,去换取小小的胜利,值得吗?杀敌不叫勇敢,保护所爱之人,才叫勇敢。”
娜娜丝毫不信教官的说辞,“教官呢?为什么教官不上战场?”
亨特说:“我只想□□人的游侠骑士,守护她,让她远离危险与忧愁。战场,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不——”娜娜喊道:“我就要上阵杀敌,为祖国带来胜利的荣光——”
亨特眉头紧锁:“娜娜,你知道战争是什么吗?战争不是横冲直撞就能打赢的。战斗技巧?如何调动和协调军队?如何排兵布局?如何和敌人周旋?如何和敌人谈判?这些你会吗?你什么都不会,你空有力量,到战场,只能去送死。”
“死在战场也比在这基地当懦夫好——”娜娜大喊,头也不回地跑了,娜娜的狂热令亨特感到头疼。亨特露出疲倦的神色,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肩膀上。
娜娜看着赢了的那批军队,坐上装甲车,扬起沙尘,驶出基地。而他们哪一个都没有她强大。娜娜一边痛骂,一边用脚揣着基地的铁门,直到那钢铁被她踹的凹进去一块,小夏一直偷偷看着气愤的娜娜,他走上前去。
一天亨特去海神的酒馆喝酒,一到店,所有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亨特,你女儿谈恋爱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一杯海神酒,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九个铜币。
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女儿,数字队的娜娜和季节队的小夏谈恋爱!”
亨特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我女儿清白……”
“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女儿和小夏来这里喝酒,一边喝一边亲,嘴对着嘴喝酒,两人还订了一间房间过夜。”
亨特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切磋!一定是切磋!我们战争兵器的,能叫谈恋爱吗?我们娜娜训练累玩玩他而已。”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战争兵器”,什么“季节队打不过我们就用美男计”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亨特原来也读过书,正儿八经军校出来的,原来是莱茵王宫宫廷侍卫的队长,被王后看上,当了王后的情人,日子那叫一个风光,之后就飘了,睡了王后的儿子,被王后发现了。王后大发雷霆,亨特便带着王后的儿子私奔了,之后又被王后的儿子抛弃了。丢了工作,名声臭了,孤家寡人,还好上学的时候人缘还行,老师介绍了战争兵器教官的工作,就从莱茵来到了这片与世隔绝的沙漠。
可男人这种生物,一旦沾上了女人,就无心事业,天天写情诗给王后求原谅。
本来只想混个底薪,奈何女儿太争气。
亨特喝过半碗酒,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亨特,你真的被母子两个玩过?”亨特看着问他的人,被戳到了痛处,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听闻王宫侍卫队队长换得特别快,那位王后喜欢玩弄男人出了名,新鲜感过了就抛弃。而莱茵的小王子更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睡了妈妈的情人,也不过是为了让妈妈生气,其实根本就不喜欢男的,你被母子两个玩了。”
亨特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
“我真傻,真的……”亨特喝多了,说:“我单知道小夏喜欢我们娜娜,经常约娜娜出去训练,我不知道我们娜娜也喜欢上了小夏。我一大早起来,精神抖擞去数字队宿舍叫娜娜去训练,任务一个个排下,鸡别人就是比鸡自己好,任务下达完,我在看情诗,照着给柯蒂利亚写情书。终于写完了,封上火漆,叫人寄了出去。不知道娜娜练的怎么样了,去训练场,没有看到娜娜,我问娜娜呢,别人说,娜娜回宿舍了。我去娜娜宿舍,忘了敲门,直接推门进去了,地上扔的全是衣服,只见两个人没穿衣服贴在一起,小夏见到我,一脸尴尬,后来一问,大家都说,娜娜和小夏早就谈了……”说着说着,亨特痛苦出声。
娜娜的训练数据也开始下滑,而她一副根本不在意的神色,怠慢训练,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和小夏搞在了一起,亨特看到娜娜惨不忍睹的成绩,说:“娜娜,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你成绩要是再差下去,基地会直接销毁你——”
娜娜依然在生气:“我上不了战场,和被销毁又有什么区别?!”这么久来,她的比赛排名都被教官维持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既上不了战场,又差不到被销毁。整天学军事理论,看完了教官的书又如何?理论不能运用于实际战场,又有什么用?!
亨特沉默了会儿,说:“娜娜,战争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你的那些同伴们,那些被送去战场上的同伴们,他们都没有回来,他们死在了战场上。”
娜娜坚定地说:“他们为荣耀而死——”
“啪——”
一巴掌,亨特甩上娜娜的脸。
他看到娜娜惊讶愤怒的眼睛,想起奎尔蒂说的话:“你在干什么?你要教这群兵器怎么打仗吗?他们从被制造的那一天开始,就是消耗品,他们连人都不是——”
他们怎么不是人呢?那大睁的眼睛里的,不是只有人类才会有的,愤怒的情绪吗?战争兵器的研发,绞肉机般的战场,以及下一批新的兵器……那双红色的眼睛,那双狂热的,愤怒的红色眼睛,亨特无法承受这一切,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留下捂住脸,不可置信看着他的娜娜。
“如果你想去战场,那就去吧。”
数字队和季节队第一次被投入主战场,是在一个冬季。奔赴战场的装甲车上,娜娜兴奋地说:“冬天啊,那一定是冬将军小冬的主场!”小冬露出一个自信满满笑容,直到那年冬天的雪,落在小冬停止呼吸的脸颊。
他的血液已经冻结,皮肤苍白如幽灵,娜娜挥舞着莱茵的旗帜,穿行于冰霜与尸骸的丛林。她大喊;“小冬——”可没有人会回答她,天气异常寒冷,暴风雪依然没有止息的迹象,雪花绕着旗帜飞舞,小冬死在了战场,大雪纷飞,白茫茫一片,不一会儿,他的身上覆满白雪,像是雪之神降下的葬礼。
娜娜跪下,她在小冬的唇上落下一吻,小冬的嘴唇很冷,就像他的名字,就像这个冬天,就像他冷掉的血液,就像他嘴唇上结的薄冰,冰霜蔓延上的肌肤,他的手指已经僵硬如冰柱。
回基地的路程如此漫长,车厢里,他们一言不发,她的伤口因为颠簸隐隐作痛,她只剩疲惫。
亨特没想到他能再见到娜娜,她从一群人中走了出来,亨特看到娜娜惨淡的脸,脸上是血迹,亨特冲出去,半跪在地上,她四肢健全,甚至五指也完好无损,她并没有受伤,脸却失去了昔日的热血。他抱住女孩小小的身体,悬着的心脏终于落下,“感恩黑暗神,你平安无事。”
娜娜终于忍不住,大哭出声:“教官,小冬死了——”
小冬死在了战场。
她的泪水止不住,这是什么?是难过吗?
他们并没有作为英雄凯旋,也没有为国家出征的荣光。战争不像学校说的那般荣耀。战场只有混乱,和无数死去的生命,许多训练多年的战争兵器就这么死在那里,还会有更多的实验体前仆后继。
他们有些甚至不是死在敌人手里,他们其中有些死在了杀疯了的自己人的手里——他们冲上前去,挥向敌人,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这场战争最后谁赢了。死去的士兵脑袋被马蹄踩碎,肚子被长矛捅开。侥幸活下来的人做在尸体旁战场休息。娜娜在这场战争中死里逃生。
前线就是这样的。
所以他们才会被批量生产,不是吗?
亨特说:“死亡没有意义,每个战争兵器的死亡都没有意义。”
奎尔蒂说:“所以我们才会研发战争兵器,这样就不用送那些母亲的孩子去战场,社会也会安稳许多。”
他们存在的意义,即是如此。
娜娜走到了礼拜堂,坐在长椅上,她身体后倾,抬头,望着基地供奉的海神。她没有祷告,她什么都没想,仿佛时间静止了一样。直到集合的哨声响起,她才意识到她在这礼拜堂待到了深夜,而无论她呆多久,小冬都不会回来了。
她记得小夏哭着对她说:“为什么我们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呢?我们的生命就是为了投入战场,然后去死吗?我们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为什么我要守护的人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而我却要牺牲和我一起长大,一起训练的伙伴?我对小冬的感情远比对莱茵政府强烈。为什么我们要任人使用?就是因为我们是被制造出来的兵器?我知道爱,也知道何为难过,我会流血,也会流泪,我和人类有什么区别?”
娜娜回到宿舍,躺回床榻,身体下坠,像是沉入沙漠的海洋。沙漠会埋葬她的悲伤,就像吞噬生命,教官说,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时间每过一天,记忆就会越遥远。一切都会过去的,人们不都说,时间是良药?
可直到现在,那些血腥的幻影依旧无休止地在她脑海闪现。即使将自己投入训练,投入疼痛,她的思绪也无法摆脱这种折磨。而到了夜晚,到了孤单入睡的夜晚。她的痛苦被放大千百倍,黑暗中小冬的幻影凝望着她,就像他活着时那样。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幽灵如影随形。
“我会再制造一个小冬。”终是看不下去的亨特说,基地保留着小冬的基因数据。于是那天的训练场,娜娜看到小冬回来了,她一阵狂喜,“小冬——”直到一次切磋中,娜娜杀掉了他,“他根本不是小冬——”娜娜说:“我叫他的时候,他没有反应,他不认识我们,他用着完全不同的招数,他甚至无法躲开我的攻击,他不是小冬,他是一个空壳——”
娜娜知晓死亡,也遇见了自己必死的命运,小夏问:“你知道基地的那个传说吗?”
娜娜:“尼克斯和雷?”
小夏点头:“对,他们是基地有史以来,最强的战士。”小夏拉住她的手:“传说最强大的两个人,一男一女,可以升任中尉,免除上战场去死的命运。娜娜,我们努力,一起活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