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满桌佳肴飘香。
庄十娘被付媛挽着手,不情不愿地拉进单府大门。
单老夫人早早地坐在了饭桌前,正纳罕着付媛为何天黑了也不知归家。她犀利的目光落在付媛身后的庄十娘身上,并未张口说话。
只是那目光像是刺扎在了本就卑微的庄十娘心头,让她愈加抬不起头了。
她是最不愿家丑外扬的,更何况将家丑扬到亲家母面前,定会不知如何在背地里为难付媛了。
“娘是在等我吗?怎么不先用膳?”付媛一手牵着庄十娘到饭桌前,一手搭上了单老夫人的肩。
原本严肃的氛围被她打破,单老夫人也无奈地扯扯嘴角笑她。
单老夫人的眼神很快又挪到了她身后的庄十娘身上,有些错愕:“亲家母?”
庄十娘尴尬地颔首,不敢应嘴,只是用手央了央付媛衣袖。
“可曾用膳?不介意的话…”没等庄十娘答应,单老夫人便吩咐下人再去多备一双碗筷。
她半推半就地坐下,却仍旧觉得如芒在背,用箸的手颤得实在心慌,只好扯扯嘴角,由着付媛给她夹菜。
单老夫人看得出两母女有些心事,瞧着庄十娘脸上的丰腴成了明显的凹陷,也猜得出并不是什么好事,便没想着过问。
她只专注着面前的菜,慢条斯理地进食,抬眸对上付媛感激的眼神,也只是回以一个微笑。
这人情是她欠付媛的,就当还人情债了。
吃罢单老夫人便以身子不适为由,先行离席,只留母女二人在饭桌上。
付媛也知道,她嘴里的身子抱恙是假,离开留母女二人好说话才是真。
见单老夫人走远,庄十娘抖若筛糠的身子才缓和些。
她凑近付媛,一手搭在付媛膝上,战战兢兢地询问:“亲家母不会为难你吧…?要不我还是回去吧。男人嘛…三妻四妾的…”
付媛不耐烦地打断了庄十娘的话,攥着她的手应:“没事的,婆婆是体面人,也讲礼数。只当是还我个人情罢了,娘不必替我担忧。”
庄十娘若有所思,也觉着付媛说的这番话有一定的道理,便点点头,又再次叮咛:“若是受了委屈,也要告诉娘,不要硬撑,知道吗?”
生儿怎会不知儿性子呢?她知道付媛会报喜不报忧,这才多说了这么一嘴。
“知道啦。”付媛点头应是,没想着多嘴说些什么。
凡前单老夫人针对她的种种,离间夫妻感情,又是劝其纳妾,又是嫌弃她出身,这些话无论刻薄与否,让庄十娘听了去总归是不好受的。
既然过去了,她亦觉着没必要再旧事重提。
用过晚膳后,丫鬟早已收拾出一间客房,将庄十娘的细软安置妥当。
付媛领着庄十娘到院子,客房在院子的最里头,紧挨着入后花园的石拱。这客房从前是丁维居住,后来单阎的叔父升迁,不在扬州城里住,回来的次数也少,就将其厢房让丁维住下了。于是便空下了这一间客房,本可让戚茗姒同住,可毕竟付媛与单阎二人已成婚,让一个黄花闺女住在同一个院子,到底不太合适,便也搁置下没收拾。
客房虽不如付媛夫妇二人住的宽敞,更是比不上付家那般富丽堂皇,只供庄十娘一人居住却已是绰绰有余。
客房一侧是紧挨着石拱的长墙,无法开窗,于是付媛环顾着昏暗的屋子,即便开了朝向院子内的两扇窗仍旧于事无补。她蹙了蹙眉,又道:“要不,娘跟我睡吧。”
“不不不,”庄十娘连连摆手,抱着身旁的细软,自顾自地开始拾搂床褥,“哪有出嫁女还跟娘同住的道理。再说了,你们新婚燕尔,情意正浓,那女婿也不能答应不是?娘以前也不过是个村妇,更简陋的茅草屋娘也住过,这好歹也是石砌的,下雨天也不会漏水,娘已经很满足了。”
“娘!”付媛看着她将床褥收拾利索,端坐在床榻上的模样,心里更是一阵又一阵的心酸。她知道的,如果娘从来都只是个村妇,从未体会过做付家少奶奶的话,反倒没有如今这般的落差。
若是最后都将化作虚无,倒不如一切都从未得到来得痛快。
正是这强烈的落差让她觉得心里悲恸不已,付媛对付老爷的恨意骤增,若非是他对儿子有那样的执着,她与庄十娘都不至于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遇灾的难民或许付媛没办法能全部接济,可面前只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庄十娘,付媛就不信,她连自己的亲娘也没办法庇护。
至少现在将她接到单家来,付老爷便没有理由硬闯进付家大宅再打骂庄十娘了。
付媛见无论如何劝阻,庄十娘也不肯挪窝,只好哀叹一声,又使开了所有下人,独留母女二人在屋内,金枝则是在门外守着。她上前将门锁拢好,这才坐到庄十娘身边,伸手轻轻掀开庄十娘的衣襟。
衣襟上早已泛了红,只是所幸秋日穿着的棉袄厚实,未能透到外头,实则一旦掀开,便能看见满目的猩红。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渗的血交杂着透明汁液,缓缓向下淌。
“怎么不让大夫瞧瞧?”付媛心疼地抽着气,又大声吆喝着在屋外的金枝,“金枝,快去传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