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员们走了,工作人员也相继离开,偌大的别墅安静下来。展澈从冰箱拿了灌啤酒,边喝边走过每一个角落,厨房、客厅、平时换鞋的小玄关、总是很吵的游戏区,然后是队友们的房间,他关掉每一盏灯,只留下自己的一盏。
坐在床边,他茫然四顾,弄上了污渍的地毯、积着薄灰的工作台、好久没浇过水的发财树,明天,这一切就跟他没关系了,他住了两年的小家会有新的主人,一股冰凉的落寞涌上心头。
一转头,看见自己映在墙上的影子,他举起酒:“致未来。”
致未来。他听见影子回答他。
喝掉最后一口酒,他这盏灯也熄灭了。
梦中,他又见到了忽地笑,半长的头发,随意扎到肩膀一侧,低着头,几缕碎发垂在脸上。他小心地托起那张脸,“第二次”吻了她,这次是浅尝辄止的,像是怕惊醒了梦中的自己。
“我……可以喜欢你吗?”人在梦里总是胆大妄为。
忽地笑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会不会觉得我不懂事……配不上你?”
忽地笑把脸埋在他的手中,温热的嘴唇轻擦过掌心。
“你身边有那么多漂亮的男孩子,我不知道……我是说,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别人?”
梦中人当然不会回答他,他们只有接吻,一个接一个不停地吻,像是喝了劣酒,像是得了热病。展澈在灼热的冲动中醒来,窗外的天已经大亮,远处有人在放鞭炮,他掀开被子往下看,骂了自己一句。
下床洗了个澡,回来拿手机,各种各样的未读信息,有祝他毕业快乐的,有提前祝福新春大吉的,从头翻到尾,唯独没有那个人。
展澈觉得自己完了,失魂落魄地下楼,听到老九房间有吸尘器的声音。他去厨房弄了几片培根吐司,夹上番茄和奶酪片,用微波炉打一下,拿一盒酸奶,到客厅看着电视吃。
没一会儿,阿姨从老九房间出来,看见他,很亲热的:“展澈还没走呀?”
“等朋友来接,”展澈自然地舔着酸奶盖,“阿姨你忙。”
“阿姨歇会儿,”她放下吸尘器,拄着腰,“你不回美国吗?”
展澈调低电视音量:“我好好干,以后把我妈接来。”
阿姨笑了:“都是中国人往美国跑,没听说美国人往中国来的!”
展澈以前和她聊过,知道她和时代脱节得厉害:“这边生活更自在。”
还更方便、更安全、幸福感更高。
“那要在中国成家啦,”阿姨的眼睛笑成两道弯儿,“交女朋友不啦?”
说到这个,展澈试探着问:“阿姨,就是……我有个朋友。”
“也是美国人吗?”阿姨在沙发上坐下。
“美国人,”展澈舔着嘴唇,“他在这边认识个中国女生,比他大……”
“哦哟,”阿姨很不当回事地摆摆手,“女孩子大一点算什么啦,现在中国很开放的,和你们美国一样,相爱就好。”
“是吗……”展澈露出释然的表情。
“是的呀,中国有句话叫女大三抱金砖,就是女孩子比男孩子大三岁,最般配!”
“那……大十三岁呢?”
“多少?”阿姨瞳孔地震,“女的,比男的大十三岁?十三岁!”
展澈看着她的样子,似乎读懂了忽地笑眼里的震惊。
“哎呀你这个朋友是让人骗了吧,你要好好跟他讲的,这不是交女朋友,十三岁在旧社会都当妈啦,将来孩子生不生得出都不好说呀!”
展澈知道她是好意,但还是觉得愤怒,不是为自己,是为他喜欢的人。那么优秀、值得尊敬的成功女性,三言两语间就被压缩成了一个性别和年龄的符号,一个只能用生育价值来衡量的“骗子”。
阿姨还在喋喋不休:“老女人骗小伙子最不正经喽,还是美国小伙子!”
明明是两个人的事,怎么就成了女性单方面的问题?
展澈的脸冷下去,恰好这时撒野发来微信:我到了,箱子多吗?
展澈回:不多,等我两分钟。
他礼貌地和阿姨道别,穿上外套,拎上塞得满满的两个行李箱,走出别墅。撒野的改装撒哈拉停在路边,侧拉门开着,他把箱子放上去,坐进副驾驶。
“嗨,帅哥,”撒野朝他伸出手掌,“以后就是邻居了。”
展澈拍上去:“谢谢你帮我找房子。”
“客气,”撒野转动方向盘,“正好楼下那房出租,不过说真的,你好歹是个明星,住我们那种老小区,合适吗?”
“先住着呗,”展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以后发展好了,再找新的。”
也是,撒野点个头:“对了,忽地笑妈妈也住我们那个小区。”
展澈听见这个名字,心脏立刻揪紧。
“人可好了,你要是跟我去买菜应该能碰见……”
展澈打开WhatsApp发消息:妈妈我毕业了,我很好,朋友接我去新家,春节我们包饺子,爱你。
他举起手机,拍了张自拍发过去。干净帅气的脸,爽朗地笑着,窗外是冬日难得的灿阳,还有飞掠而过的雪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