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别明这才轻轻慢慢咀嚼起来,烤鸭表层的鸭皮烤得兹拉冒油,脆脆的,里面的肉紧而不柴,他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喉咙忽然发紧。
就在顾泽锐准备拉着乔别明再去吃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乔别明猛地变红的眼眶,伸出去的油手瞬间不敢动了,整个人瞬间紧张起来,还没一下就手忙脚乱起来,憋憋巴巴地要去接乔别明的眼泪。
顾泽锐的手心都是油,他只能用手背去蹭乔别明的脸,手上的力气因为着急一点儿也没收住,鲁莽地往上擦,把乔别明的一张脸搓得发红:“你怎么了啊?烤鸭不辣啊,你怎么哭了?你是不是过敏了?”
顾泽锐从小就看不得别人哭,好似一旦有人在他面前哭了,无论哭泣的人是不是他认识的,是不是他弄哭的,他全部都认为有自己的原因,手足无措,生硬地去给别人擦眼泪,就像是从小给红妈擦眼泪那样。
顾泽锐见过很多人哭,之前他调皮,经常弄坏同桌卡卡给他的发卡,卡卡哭的时候惊天动地,一边打自己一边就要告状,他拽着卡卡不让她走,在一旁给她递纸给她擦脸,小声请求她不要给老师告状。
可他从来没见过有哪个男生哭,尤其还哭得这么文静,没有声音,只有眼睛是红的润的,除了能感受到对方的委屈倒没有一丝跟卡卡一样让自己觉得麻烦的感觉,乔别明的脸也被他搓红了,除此之外,乔别明没有一点哭泣的意味。
乔别明眼里的眼泪像是弹珠一样掉出几粒,除此之外便没有了,倒是顾泽锐着急地胡乱擦,将本没有多少的眼泪擦得乔别明一张脸上到处都是,甚至是鼻背上的那颗小痣都来来回回被蹭了好几回。
鼻背上的那颗痣被泪水洇湿,像一颗摇摇欲坠的星。
姥姥出门就看见这样一幕:乔家小子站在墙角,脸上都是泪水,自己的大孙子就站在面前,高一个头,一只手别扭一点劲没收着地使劲往乔家小子脸上招呼。
活像是一个人欺负另一个人的模样。
姥姥把盘子往旁边台子上随便一放,瓷盘底子和桌面碰撞,发出“噔”的一声,姥姥气势汹汹地走过去:“顾泽锐!你干什么呢?!”
顾泽锐一张脸转过来,脸上也满是惊恐,五官皱着,像是处理不了问题的那种着急和忐忑杂糅在一起的表情,手上的动作还是不停。
姥姥一把扯开顾泽锐,没再管他,反而低下头细细捧着乔别明的脸,柔柔地擦去泪水:“你给姥姥说,顾泽锐是不是欺负你了?”
被扯在一边的顾泽锐瞬间瞪大了眼,但他也不知道乔别明因为什么而哭,他也拿不准到底是不是因为自己,也没有反驳姥姥的立场,所以他只能站在一旁,看到乔别明收住了眼泪,脸上也不再担心,反而用一种直白疑惑的眼神看着乔别明。
乔别明只是在看顾泽锐,见对方被姥姥抓走,即便被姥姥捧着脸,也在偏头望他。
姥姥见乔别明不说话,以为自己孙子让对方吃了说不出口的欺负,即便是刚见面的孙子也瞬间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就拿起来扫地用的扫帚,调了个头放在手里,一转身就要去抓顾泽锐。
顾泽锐面对此时此景几乎是毫不陌生,从小因为调皮被打训练出来的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转身拔腿就跑,客厅就那么大地方,他又因为避免撞倒那些姥姥养的花花草草,硬生生转了好几圈,在一个拐角处忽然被乔别明抓住。
顾泽锐现在有点生气,他搞不明白乔别明为什么哭,也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挨打,所以他的语气很不好,几乎是吼道:“你干嘛?!”
乔别明在一瞬间松开了手,紧接着拉住了在后面的姥姥,当着姥姥的面,冲着顾泽锐弯腰低头,“对不起。”
乔别明的脸上都是油,又被他搓得发红,现在像极了年画娃娃,就那样一张脸,正在可怜兮兮地冲着顾泽锐说对不起。
从没被人这么道歉过的顾泽锐瞬间僵硬。
姥姥把扫帚撂下,摸着乔别明的脑袋,说:“小明,你别怕他,你给姥姥说,他怎么欺负你了?”
乔别明转身看向姥姥,眼睛极轻地半阖上,声音没了刚才道歉时的大声,反而很小很小,小到几乎听不见,宛若蚊喃:“我没吃过烤鸭的,也没人喂过我的。”
顾泽锐听不到,在他的那个角度里,他只看到了又一位差点要哭的人,他亲爱的姥姥眼里在开始闪烁泪花。
当晚,顾泽锐被勒令一口烤鸭也不准吃,全部堆到了乔别明的碗里。
乔别明先去洗了手,等到回到餐桌上,轻轻问了一句:“爷爷呢?”
姥姥看到想着自己老伴的小明,又看了一眼旁边还在生闷气腮帮子鼓得跟河豚一样一丁点儿也没想着自己姥爷的顾泽锐,两者相较对比之下,姥姥心里对乔别明愈发喜欢,说道:“姥爷改作业呢,咱们先吃饭,小明啊,和锐锐一样叫姥爷就好。”
乔别明落座,看着一旁刚刚好像看过来一眼但又极快偏过去的顾泽锐,低低应了一声:“嗯。”
顾泽锐戳了戳米饭,瘪着嘴巴,眼睛只放在青菜上。
小时候的乔别明便在对顾泽锐好这件事上毫不吝啬,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把自己一口也没动的碗朝着顾泽锐那里推,“锐锐哥哥,你吃。”
姥姥没看一眼,嘴里说道:“看看他长得,从小就知道吃饭,哪里缺着他了?小明吃就好。”
顾泽锐才不会承认自己是只知道吃饭的饭桶,一把推开乔别明推过来的碗,一眼也不看乔别明,气呼呼地拿着筷子夹青菜吃。
乔别明听到了姥姥的话,眨巴眼睛,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违背自己意愿听姥姥的话还是遵从自己意愿想要让顾泽锐理理自己之间徘徊,最终他还是把被顾泽锐推过来的碗又往他那里再次推了推,声音纯净但又软软的:“锐锐哥哥,对不起……我下次不哭了……你吃……好嘛?”
顾泽锐刚放进嘴里的青菜像是被盐巴腌了一遍,让他嘴巴不知怎地发苦起来,他不明白,这明明是乔别明向自己道歉的一句话,但是他要是再不接受,不去吃,倒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顾泽锐只是这样觉得,但表面上还是极其有骨气,还是不去看,声音像是赌气一般:“我没见过男生哭的。”
乔别明的手僵硬了一瞬,接着蜷缩着收回来,眼睛小了一半,很久才缓声道:“对不起……”
“你是爱哭鬼!”
顾泽锐大口吃着青菜,可是到现在,乔别明连筷子都没拿起来过。
姥姥看不下去了,说道:“行了,顾泽锐,小明让你吃你就吃。”
当晚,顾泽锐还是一口烤鸭都没吃,任由乔别明眨巴眼睛望他,他也不吃,硬气得很,碗推来推去,最后是乔别明担心姥姥生气才捧在面前,但是他也一口烤鸭都没吃,只是不停地把视线放在碗上,再把视线放在面前狂吃青菜的顾泽锐上。
顾泽锐扒完碗里的最后一粒米,放下筷子,说道:“姥姥,我吃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