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小姐今日穿一件嫩黄圆领短衫,纤颈细长雪白,下身碧纱裙绣着石榴花,弱柳姝姿。
佳人孤身立在满园春色里,眼波流转。
身后那垂眼不敢瞧主子的婢女微颤肩头,低声在窦小姐耳后说了些什么。
商月楹视线从窦小姐的绣鞋落到腰身,再而是那张甜美娇艳的脸。
打量间,窦小姐已盈盈走来,“婉君还未贺表哥病愈。”
美人洽谈,欲语还休。
商月楹眉梢眼角都松了些,她退后半步,好整以暇去看身旁那朵开得正艳的芍药。
原来这窦小姐闺名唤婉君。
婉君婷婷如玉石,端庄秀丽似仙姝,是个好名字。
她用后脑勺对着薛瞻,肩头披帛滑落几寸,被她及时捻起,“怎的,你也不老实?”
神情认真,瞧着仿若真在娇斥这滑溜溜的披帛。
身后静得出奇,良久才听薛瞻淡道:“窦小姐还未离去?”
窦婉君很快接了他的话,柔声低诉道:“姑父怜惜婉君,答应让婉君留下。”
商月楹漫不经心拨弄着芍药花蕊,脑中飘起柳玉屏那日在鹤春楼劝阻她的言语。
-你又怎知那窦小姐是何种心思?
那,窦婉君,她是何心思?
商月楹欲旋身与窦婉君问上一句,身侧却传来匆匆脚步声。
她讶然望去一眼,侯在廊下伺候的荣妈妈冷着脸,领着春桃与秋雨已快步走来。
春桃与秋雨忙立在商月楹身后打量着这突如其来的佳人。
荣妈妈近了身后先与窦婉君行了一礼,后才敛神道:“......表小姐,容奴说几句。”
“如今是在侯府不错,可表小姐这声表哥却唤得好稀奇!”
荣妈妈笑道:“都督是大房所出,表小姐却是二房那头的亲戚,且说窦姨娘早已不在这侯府,侯爷怜惜表小姐,愿意留表小姐在府里,表小姐如今便能仗着侯爷的势,不将都督府放在眼里了?”
窦婉君忙垂首羞赧道:“妈妈何故如此说,婉君蒲柳之姿,只是觉得表哥旧疾复发养了许久,一时有些感同身受罢了。”
“又何谈不将都督府放在眼里?婉君相信表哥......”
“表小姐可别一口一个表哥的唤!”荣妈妈忍无可忍,厉色打断了她的话,“奴在大房伺候了这么多年,从不知都督何时多了个如此巧言令色的表妹!”
“奴替您留了脸面,这才好言提醒您几句。”
“您若不要这脸,奴也不必再装样。”
荣妈妈微眯眼眸往前一步,忽然问了个尖锐的问题,“既表小姐将都督府放在眼里了,见了都督夫人为何不行礼?”
“又或说,窦小姐既唤了这声表哥,怎的眼里只有表哥,没有表嫂?”
好似被提醒,窦婉君这才将眼神往商月楹身上落去,涨红着脸唤了声表嫂。
打从荣妈妈呛声起,商月楹就自始至终没吭半句,如今见窦婉君仿佛终于看清了她还在此处,忽而扯开唇笑笑。
她道:“那日鹤春楼一见,我便觉得,表妹是个惹人怜惜的。”
轻飘飘一句话便引得窦婉君咬唇拧帕,耳根红透。
商月楹侧身掐断一朵芍药,捻着花瓣放在鼻尖轻嗅,“花开得再好,也有落败之时,我若是这花,就趁着绽得鲜艳,寻个真情实意能精心灌溉养护之人。”
言毕,花瓣洒落一地。
她绣鞋轻碾花瓣,与窦婉君擦肩而过,平静道:“若一方没有真心,花亦有再折的时候。”
“表妹既有惺惺相惜之意,还请自便。”
春桃跟在商月楹身后匆忙一问:“夫人去哪?”
商月楹头也没回,“随意。”
立在不远处围观全程的元澄见商月楹往这边徐行,忙迎了过去,“夫人,大人根本就没与那窦......”
“元澄,”商月楹忽然开口:“不必去套马车了,也不许跟着我。”
元澄一噎,下意识去看跟在商月楹身后的薛瞻。
只这一瞬怔愣,商月楹已越了他往前走。
那句‘不许跟着我’,听着倒像是与薛瞻说的,薛瞻停了步子,沉静凝着商月楹远去的背影。
那厢,窦婉君还站在园子里拭泪,时不时往这厢瞥一眼。
元青:“......大人,此事如何处理?”
元澄挠头,小声搭腔:“夫人是不是生气了?”
那抽噎泣声听得元澄脑仁发疼,他嘀咕道:“这窦小姐也真是的,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今日出现在夫人面前,大人实在与她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她分明就是故意做给夫人瞧的。”
双生子虽都不喜窦婉君这着实明显的做派,却仍在言语上未太过分。
薛瞻与二房关系融洽,窦婉君乃二房亲戚,细了想,总不能叫他二人拿麻袋套了窦婉君去警告,下了二房那位侯爷的脸面。
薛瞻绷着下颌,收回视线,忆起方才在园子里商月楹的神色,又垂目望一眼袖口,好似这轻飘飘的袖口还被牵着,拽着。
半晌,他才道:“清明祭祖,薛氏分支届时都会登门,窦氏身死多年,不过是个下人,府中实在不宜再出现姓窦之人。”
如此,便是叫他二人暗中使些绊子劝二房送窦婉君出府的意思了。
元青沉声应下,又道:“骁骑营来了批刺头,原先的弟兄们等了许久了,夫人那边......”
薛瞻:“元澄,跟上去,别叫她发现。”
元澄‘哦’了一声,转身往外走,心底那股瞧见夫人与大人相处和睦的喜悦又淡了些许。
都怪那窦小姐。
他若是大人,当即就拔剑吓唬她,好叫她不敢再上前来。
元澄出了门,问了守门小厮商月楹离去的方向,就忙跟寻了过去,远远瞧见商月楹驻足在卖梅子饮的摊位前,他才微稍松一口气,寻了个石柱掩身轻叹。
大人到底顾念了二房,那窦小姐是二房的亲戚,如此冒犯,大人也只得打发她走。
毕竟二房那位侯爷对逝去多年的窦姨娘情意深深,否则也不会叫这八竿子打不着的窦小姐在侯府常住。
新婚第二日便闹了别扭,元澄抵额揉着眉心,绞尽脑汁想着晚些回府该如何叫他们忘却今日这事。
这厢,商月楹要了碗梅子饮后便自顾寻了张方桌坐下。
“都别站着,旁人都盯着我瞧呢!”商月楹一指余下三个空位,“日头晒得紧,都先解解渴罢!”
春桃没规矩惯了,当即坐了下来,见荣妈妈与秋雨还站着,春桃笑嘻嘻去拉秋雨的衣袖,“哎呀,坐吧,在夫人身边伺候不讲究这些。”
来来回回拉扯,眼瞧有其他饮客掷了视线过来,荣妈妈只得领着秋雨坐下。
身子放松后,荣妈妈这才低声与商月楹解释道:“今日之事,夫人莫要恼了都督,那窦小姐当真与都督没什么。”
商月楹唇畔沾着梅子饮的那点红,瞧着艳极了,她抬手擦拭干净,抿抿唇,答道:“我没生气。”
“既出来了,待会就四下逛逛,汴京的春景好赏,”她单手抵腮,问:“城郊有什么乐子?”
将话岔走,便是不愿再提那件事了。
荣妈妈咽回舌尖转了几圈的话,只好笑答:“如今进了春,天暖了,文士都去了城郊对弈,不少官眷都携手踏春呢,夫人既来了兴致,不若去铺子里租些捶丸器具,奴与两个婢子陪夫人去玩捶丸罢?”
商月楹笑吟吟点头,“行,我与春桃一组,妈妈与秋雨一组,瞧瞧谁打的窝多。”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主仆四人出了城门。
城郊果真如荣妈妈所述那般热闹,小姐们巧笑嫣兮放着纸鸢,文士雅客在凉亭对弈作诗。
寻了个空旷草坡,商月楹挽袖握杆,对着那球一击,球顺着青草滚了几圈,便稳当落进了窝里。
荣妈妈擦一把额上细汗,夸赞道:“夫人捶丸的技术极佳!”
春桃得意道:“那是,论玩这个,汴京还没哪位小姐能越过夫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