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傅伯山这样的人,仅仅只有一条活路——顺从他。
温幼槐艰难地挤出笑容,道:“也只是留条后路罢了,大人莫要多想了。”
傅伯山深深地看着她,在人前,她默默无言,谨慎又小心,他将她逼到绝路,她也不过是咬了他一口。
可是她这样的人,也只会在偶尔之时露出自己的真心,就如同那日在驿店,她欺骗他,然后扬长而去。
想到这里,傅伯山心中突然浮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缥缈感,可转而看到眼前真实存在的人,这种感觉又顷刻消失了。
她在他眼皮底下,如何能逃得掉?
如今为了保住她腹中的孩子,他必得要放慢步调,她日日在他身边,总有一天会对他卸下心防。
傅伯山轻轻将她的手拿开,转身缓缓走了出去。
温幼槐没想到他就这么走了,透过塌边的窗户怔怔地看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不知怎么,她觉得傅伯山对她的态度似乎变化了,至少和昨天在马车上时的态度不太一样。
他今日没有主动靠近她,身上那股令人恐惧的压迫感也少了许多......是她的错觉么?
又或许是她的答案让他满意,他不再像先前那样逼迫着她了,既然如此,或许他的沉默代表着一种默许。
温幼槐视线落在桌案上的药汤上,陷入了思绪。
傅伯山刚从银杏胡同宅子出来,马不停蹄地坐上马车往宫里赶去。
扬州盐场大规模罢工,两淮盐运使私造盐引收受贿赂的事也被牵扯出来,圣上不知从哪儿听闻这事早被英国公得知,却暗中压了下来,自是雷霆震怒。
傅伯山面上淡定自若,听袁观在一旁分析:“先前都察院李大人拿了证据却没动静,原是一直在等着这事自己冒出头来,也不知打的什么算盘。”
傅伯山双眸微咪:“他不轻易动手,我反倒确定了他暗地里忠心于宁王,如若不然,他早就上折弹劾了。”
袁观听出话中深意,醍醐灌顶道:“大人是说李大人没有动作,原是听了宁王的安排?”
傅伯山点点头:“这人在朝中是中立派,坐在副都御史的位子上更是眼里揉不得沙子,上位之后弹劾的折子几乎没有断过,也没见他遇到英国公派系就手软的......想必宁王暗中早有其他安排,是以才一等再等,如今机会来了,他定然不会放过。”
袁观不由笑道:“宁王势力在朝中蛰伏多年,真要扳倒英国公却没那么容易,他们鹬蚌相争,想来宁王党羽也会逐渐露头了。”
傅伯山微一挑眉,低低嗯了一声。
英国公是三皇子的亲舅公,三皇子的母亲如今备受恩宠,皇上一度有改立太子的心思,只是在言官的屡次阻挠下才没有再提。
但圣上究竟有没有真的放弃改立太子的想法,谁也揣摩不透。
傅伯山摩挲着手上的墨玉扳指,半晌开口道:“她若想出去,立刻派人给我送信,却也别拦着,让罗霁跟住她。”
袁观一下没反应过来话中的她是谁,犹豫了一瞬才道:“是。”
他悄悄抬眼看二爷一眼,他在二爷身边很久了,二爷这么多年都是孤身一人,他亦是第一次见到二爷对一位女子如此执着,可二爷在感情这方面......的确有些不通此窍。
二爷的真心毋庸置疑,但若是在感情上仍是用官场那套作风,定然会把人越推越远。
铺谋设计、步步紧逼、强人所难,这可是感情中的大忌啊!
他想提醒,却又不想越界,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悄悄退下了。
皇上被盐引案气得不轻,傅伯山到乾清宫外时,御医刚从里头出来。
“傅大人。”戴着金丝三山帽的太监请他进去。
傅伯山微一颔首,走进大殿,只见珠帘后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龙塌前。
他的老师孟廷儒年事已高,被允许坐在椅子上回话,轻咳一声说:“陛下何必为此事忧心?自有大理寺会将事情调查清楚,您切莫再动气,务必要保重龙体才是!”
“我这把老骨头了,还又能活几个年头?”皇帝倚在龙塌上,痛苦地闭上双眼,“当年太祖带着他的父亲打天下,又将这天下交到我手上,我因老国公有开国之功,待他没有不敬重的,他却胆大包天,如今在我面前也要东诳西骗!莫非是看我不中用了!”
“咳、咳——”皇帝捂着帕子剧烈地咳嗽起来,孟廷儒赶忙上前搀扶他,捧着痰盂供到他面前。
傅伯山站在暗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老师被皇帝一手提拔至内阁首辅之位,对皇帝忠心耿耿,可如今皇帝已老,多少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放过了,对眼下这案子却这般重视,与三皇子自然脱不开干系。
陛下也一直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立三皇子为太子,但英国公出了这样的丑闻,陛下若真想传位给三皇子,对他背后的英国公一派无疑是偏袒的,这也是宁王一派始终没有动手的原因。
陛下不想因这案子大肆剪除英国公的羽翼,但终究要给扬州百姓一个交代,这便是他为难的原因。
然而即便他想轻轻揭过,宁王又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
过了约莫两个时辰。
孟廷儒与傅伯山从宫内先后出来,两人站在汉白玉石阶前,十月的北风将孟廷儒的衣角翻起。
他往后瞥了自己的学生一眼,道:“这案子你不要插手。”
傅伯山没有说话,将头垂得更低。
孟廷儒看他仍如当年一样本分,捋着胡须转身下了石阶,身影在偌大的宫廷中缓步走远,逐渐变成一个黑点。
傅伯山长身立于石阶之上,微一敛眸,掩去了眼底翻涌的暗流。
走出宫外,傅伯山撩起前袍上了马车,片刻不停道:“去银杏胡同。”
袁观看着外面沉寂的夜色,犹豫半晌,终究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