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晚上扎营的时候,大伙儿都卸了甲,马也卸了鞍,这就又要花费一点时间。
另外,为骑兵奔袭的速度,出门要多带两倍于人数的马群,这些马儿也已经放到了远处,要把马群赶回来,还需要多花一点时间。
即便大家在听到“北风”时都明白事态紧迫,可终究不那么来得及。
素婉听见远放的马群回来的声音时,风声也倏然变大了,随之而来的是不祥的味道。
先是潮湿的泥土味儿,旋即这一丝潮意被蒸干,热浪里夹杂着青草的香气,却比平日闻到的燥涩百倍。
的确是火。
她的预测来得太晚了,滔天的火苗像是她幼年时见过的海潮,无可抵挡地扑来,瞬时就照亮了一整片天穹。
在大火面前,大多数马儿,哪怕是战马,都会受惊。
营地瞬时被马嘶人喊声淹没,素婉用尽全力抓住自己的马缰,指尖传来指甲劈裂的生疼,这才勉强控制住马儿。
阿檀比她好一些,还能冲过来找她:“小主子,战马都在往南边跑……”
是啊,动物的本能,当然是往正下风头逃,往没有烟的地方逃,但是,马怎么跑得过风呢?
“不行!”素婉声嘶力竭叫道,“往南边儿跑,只会被呛死……”
阿檀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她擦了一把脸:“可是小主子,我们控制不住所有的马——您不是能召唤风么?”
素婉:……
她能召唤风雨不等于她可以使唤风雨!
让大风转向这种事她做不到!
“不可能的!等等,你带火镰了吗?”素婉急中生智,指指脚下,“叫大家把这里也烧了!还有,不要带甲!把甲都扔掉!”
如果脚下已经无草可烧,大火过来就会熄灭,如果前面和后面都有火,马儿也只会向左右侧翼逃命。
不多时,前后两面火墙熊熊燃烧,本该威风八面的亦勒骑兵此刻个个一脸黑灰,眼都睁不开。
但总比方才要好一点。
现在有人在主持了。
托古伦在一片慌乱之中冲到营地中央,拔起了答尔忽的大纛,策马在混乱的人群外来回驱驰。
“潮格尼湖!”他大声喊,“主子的命令,去潮格尼湖集结!”
阿檀则带着几个女兵,摘下了马鞍边的铜骨朵,照着奔向反方向的昏头货色抡去:“你要当逃兵吗?”
在铜骨朵和大纛的号召下,大多数人都跟上来了。
但这条逃生之路仍然很难,素婉已经用衣袖捂住口鼻了,可是呛人的烟气仍然直往她肺腑里钻,周身露出来的肌肤都火辣辣地疼。
也许活下来之后她也要掉一层皮,从此变成几世里前所未见的丑八怪罢!
而奔驰的战马就更苦。
本能已经榨出了它们最快的速度,时不时就有马匹倒下,骑手连骂骂咧咧都顾不上,只能尽力再抓一匹无鞍马,爬上去接着逃……
这会儿倒是要庆幸,他们有的没来得及穿完一整套甲,有的刚开始逃命的时候就把甲扔了。
那厚厚的一层铁要是套在身上,烫也把人烫熟了,行动根本也难以自主,别提抓马了,就是上马,没人扶着也不能!
今夜,战斗没有开始。
开始的只是灾难。
当终于逃出火区后,素婉终于能勒住马,收拾人手。
情况是很惨的,逃出来的军士几乎各个一脸黑灰,黑灰下覆盖着大小燎泡,坚持握着大纛的托古伦就更糟糕,他已经连话都不能说了,握着纛杆的右手皮开肉绽。
素婉看向他时,他甚至还想笑一下,但看起来,就像长在他脸上的一堆黑灰涌动了一下。
很狼狈。
可是狼狈的人好歹在这里——阿檀和那几个督战的姑娘却不见了。
谁都说不清她们是什么时候掉队的。
素婉只觉得自己的血都烧起来了。
她亲手挑出来的阿檀,教她本事的阿檀,对她无比忠诚的阿檀!
如果阿檀和那些姑娘死了……
她知道她们凶多吉少。
可是她无法带着这支军队去报仇!
他们曾经是披着铁甲的精锐,但现在他们只穿着被烧破几个大洞的皮袍,没有头盔保护,头发乱得像狗刨过的草。
弓弦被烧断了,角弓也严重变形,露在箭囊外头的箭杆,断的断,弯的弯。
刀倒是还在。
但没有弓箭也没有铠甲的骑兵,没办法打仗,最多只能去打劫良民——简直像个耻辱的笑话。
而在大火烧过的地方,披甲贯盔的三路南国骑兵出现了。
人不多,每一路只有二百人,可是他们都是精兵,他们的影子比鹰还迅捷。
只不过,当他们冲过来后,看见的不过是一些倒毙的死马和丢了满地的铠甲。
大火在亦勒人的营地灭了吗?不可能,他们仍然能看到那道无边的火墙在继续推进,橙红色的夜空笼着黑烟,像一个妖异的噩梦。
是烟火太大,掩盖了敌人逃走的通路?
还是敌军的女巫真有妖法,将他们通通隐匿了起来?
在三路军官面面相觑不知往哪儿追的时候,突然有人喊叫起来:“咱们的大营!”
大营?
他们的目光所及之处,在北方之北,亮起来的天空下,显出一道山梁的曲线。
那里曾经长满秀挺的松木,有过清澈的溪流,很适合大军在此扎营结阵伏击敌人。
但现在,那里是一座火炉。
天地都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