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他坐稳,她便牵着缰绳径直朝前走:“你我两人……我可不想压垮了轻云。”
他坐在马背上如坐针毡。
所幸距离不远,很快就到了她所说的避风雪之处,是一间木屋,里面桌椅床铺一应俱全。
她很快翻找出一套灰色衣物扔给他:“我瞧着你和时与的身形差不多,他的衣服你应该能穿,快把湿衣服换下来吧。”
他敏锐捕捉到了“时与”两个字,眼前这人与裴时与相识?
他摸着干燥衣料,状似随意地问:“姑娘说的时与,可是裴将军?”
“除了他还有谁?”她一边说一边往火炉里添了两根柴:“我和时与常出来打猎,便修了这间木屋,以备不时之需。”
“你手上的衣服也是,他总是多备两套,说是防着落水。不过,你认得他?”
他淡淡答道:“裴将军的大名,在朔州应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吧?”
毕竟裴时与是驻守边关的将军,他倒觉着她这问题问得奇怪。
她忽的笑出声:“可你不是朔州人啊。一听口音就知道你是京城来的,还有脸上贴的胡子,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他猛然绷紧脊背,怪不得他穿着北漠的服饰却依然被她搭救,原来她早就看穿了他的身份。
莫非自己被北漠的人发现也是这个原因?
他不由得心生警惕,周身重新裹上防备。
他的身份敏感,他自然是怀疑所有人的,不论是北漠的人还是本朝的人。
他借她背身走向窗口时,从换下的湿衣服里掏出匕首,重新藏在了腰间。
“好大的雪,估计一时半会停不了。”
她从柜子里抱出两条棉被,扔给他一条:“将就着歇会吧,等雪停了再说。”
她丝毫不顾忌他的存在,裹着蓝色的那床棉被倒头就睡。
窗外寒风呼啸,谢知凌等呼吸声变沉后悄然起身,一道寒光闪过,匕首出鞘。
他不觉抬手摸上自己的脸,为了伪装而贴的刀疤、黑痣、胡子都在,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此刻是一个凶神恶煞的人。
她不会知晓自己的脸,也不会知晓自己的身份。
而且她言语间透出和裴时与的熟络,想必身份不俗,杀了也是个麻烦。
匕首悬在空中许久未落。
可是……只要她和别人一说,自己在孚于河救了一个京城来的人,到底是后患无穷。
他还是得,杀了她。
刀尖下落的那刻,熟睡的她忽然翻身,而他先前喝下的酒也在此时翻涌上来,手一松,匕首“咣当”掉落在了地上,他踉跄扶住木柜,视线开始模糊。
好烈的酒……莫非有什么问题……
不等他细想,便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谢知凌睁眼时,外面风雪已停,屋子里空无一人,木桌上摆着他的匕首,门外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他立刻清醒,拿起匕首,放轻步子,靠近屋门,听着外面的动静。
难道真是身份暴露,她已经命人将这小木屋围起来了?可听这声音,估计也没几个人。
他听得认真,不想门闩松动,整个人栽了出去。
“你醒了!咦?你拿着刀做什么?”
他迅速站稳身子,见眼前之景不由得怔住:“你这是在……”
她正蹲在屋外的空地上搓雪球,三个圆滚滚的雪人排成一列,第四个也即将成型。
她扬起冻红的脸,笑得肆意:“我闲着无事,见你没醒,便堆雪人打发时间。”
原来这就是屋外声音的来源。
“你看这个,像不像你板着脸的样子?”见他发愣,她随手抓起个雪团砸在他鞋面上:“你要一起么?”
手一松,匕首“咣当”掉进雪堆。
他拖着伤腿,缓慢挪步到她身边,问道:“你为何救我?”
她忙着团雪球,看也不看他:“你这人好生奇怪,你受伤了,我自然要救你啊。”
她说得淡然,却给他平生从未有过的冲击,震得他回不过神来。
她是君子,他是小人。
被她所救,他第一反应想杀她;不用她的药,是怕药里有毒;不喝她的酒,是嫌她不稳重;意识到身份暴露,想除掉她以绝后患;连听见屋外的踩雪声,也觉得是她早有预谋。
然而只是几个纯洁的雪人罢了。
他自出生起便处于刀光剑影之中,十几年腥风血雨让他早已失去对人的信任,也习惯了别人的假面。
“前些日子战事刚结束,爹爹受伤卧床,我想着出门打点野味给他吃个新鲜,走之前时与还说这种天气我一定空手而归。”
“可现在看来并没有,如果我没出门的话,你岂不是真的要被孚于河冲走了?”
“不必担心,我没回去时与肯定知道我在这,他一会儿就会来找咱们的。”
她说了一堆,他左耳进右耳出。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紧张:“姑娘可是沈归远将军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