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奚明璋把玩着马鞭,但见门廊处袅袅走出一位娇娥,乌云髻上簪着蝶翅点翠钗,耳垂珍珠随步轻摇,不禁莞尔:“妹妹这身打扮,果真妙极。”
身姿若蒲柳,明艳如皎月。
明霜迈过唐府内宅乌木门槛,裙角翻飞露出尖尖一双绣鞋,金线织就的蝶恋花在石榴裙底若隐若现。
满园牡丹正值艳色,王氏素爱交际,今日荣恩侯府借长公主的依芳园设宴,不少名门贵女都愿卖她面子。
“钊儿顽劣,我这做母亲的难辞其咎,特向二姑娘赔罪。”林氏款步至明霜跟前,言罢便要执礼。
崔氏眼疾手快托起林氏,腕间翠镯相碰,叮当作响:“国公夫人折煞小女了,及笄礼那夜明霜染上风寒浑浑噩噩半月有余,我家老太爷又偏宠于她,早便遵从大夫嘱咐,让她静养。蒹葭阁,就是半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生怕扰了她。”
言罢,崔氏不着痕迹将女儿往身后带了半寸,言语间皆是她对谢钊逼婚之事全然不知。
在场贵女霎时鸦默雀静,荣恩侯府四姑娘唐云禾绞着手帕嗤笑出声,却被母亲瞪得缩居人后。
明霜忽觉鬓间点翠重若千钧,面上仍噙着恰到好处的懵懂。
场内皆是妙人,是真也好,假也罢,闻听此言,再有那不识趣的到奚二姑娘面前乱嚼舌根,搬弄是非,怕是要被人唤作长舌妇矣。
林氏转而攥住明霜皓腕:“好姑娘,你与我女儿年岁相近,今日你我投缘,我托大认你做干女儿,如何?”
明霜唇齿微张,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王氏茶盏轻叩圆石案几,笑吟吟地道:“今日我也有此念头,却不想被国公夫人抢了先。”
此言一出,便知奚唐两府婚事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夫人们疼我,倒叫妹妹们恼了去。”明霜后退半步,眼波流转只见立在林氏身旁的谢婉莹嘟起樱桃小嘴,忿忿不平地绞着帕子。
崔氏打起圆场,陪笑道:“姑娘们正值芳华之年,出府赏花还要守着我等老婆子,能有甚乐趣?,不若让人自行耍去。”说着将明霜往唐三姑娘唐云宁处轻推,“去罢。”
一行人踏出凉亭,随即各自分散,朝着繁花似锦的花苑行去。
手帕至交的唐云宁,轻轻挽着明霜的臂弯,语带关切地提醒道:“云禾妹妹去追谢婉莹了,你可千万要当心些。”隐约流露出一丝担忧。
“依今日情形所看,我与谢培,还有你二哥哥,皆再无可能,唐云禾还如此纠缠不休,难不成......”明霜迟疑几息,“她心仪谢钊?”
唐云宁摇摇头:“倒是不像。”
明霜不欲多言,拉着人朝花苑西侧行去:“依芳园出了新茶饮,咱们结伴且去尝尝。”
花苑西侧,牡丹凉亭。
唐云禾劝慰道:“婉莹妹妹你且放宽心,夫人欲认她作干女儿,只是为谢二郎君遮掩平息事端的权宜之计,总不能真将人娶进府中。”
谢婉莹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掐断一株牡丹,将其踩在脚下:“我绝不会让她嫁进国公府,二哥哥断着腿被父亲匆匆送走,不知去向,种种风波皆由她奚明霜而起,这种狐媚子,我定要寻个机会,好好教训她一番。”
唐云禾愣怔几秒,又很快恢复:“妹妹消消火,听闻西苑的枇杷茶柚膏极妙,再晚可就赶不上了。”
谢婉莹丹凤眼斜睨向她,半点瞧不上:“什么破饮子,能比得上宫里的不成?”
宫里得宠的静妃娘娘是林氏胞妹,是谢婉莹嫡亲的姨母。她今日颈间悬着的金珞项圈,正是年节时静妃亲赐,更遑论小小茶饮。
“妹妹不知......”唐云禾满脸羞怯,“长公主将男客休憩的厢房迁挪到茶饮房两侧,月初有个丫鬟帮自家姑娘取饮子,去得稍稍晚些,竟被那醉酒的郎君误闯进去,万幸没有惊扰到娇客。”
谢婉莹好奇追问:“那丫鬟如何了?”
唐云禾道:“长公主做主赐她给那郎君做妾,自此立下新规,凡女客滞留茶饮房于午时、酉时这两个时辰,纵生风波亦与依芳园无涉!”
长公主孀居多年,行事逾矩不尊礼法,尤喜做那搭桥牵线的红娘,私下撮合野鸳鸯助人成事。此番禁令,明面是立规矩,实则为深闺里胆大泼天的女儿家留条暗渡陈仓的蹊径。
眼见午时将至,谢婉莹心生一计,笑道:“那咱们去瞧瞧吧。”
茶饮房东侧厢房。
“姑娘前去更衣吧,奴婢在门口守着。”依芳园的侍女将换洗衣衫搭在乌木衣桁处,便自行离去。
明霜抿抿唇,螓首轻垂,捂在胸口衣衫处的帕子早已染成酱紫色。
想来也是倒霉,盛满桑葚梅饮的茶盏竟无端破裂,那点饮子顷刻间洒落,平白招她一身水渍。幸得依芳园行事缜密,时刻备有四季更迭的衫裙。
眸光在厢房里打个转儿,天光透进窗棂,四处明朗。她观其并无不妥,拿着衣衫径直走向屏风后头。
转身时忽见软榻之上有一男子侧卧酣睡。
明霜倏尔双手捂住口鼻,裙衫落地,泄出半句惊呼。
见那男子并未被惊动,她满心忐忑,轻声转身直奔房门。
然不知为何,屋外已被上锁,明霜小声呼唤,也不见侍女踪迹,顿感后怕。
明霜拔下头簪以作护卫,蜷缩着身体躲在角落,竭力与那男子保持距离,心中祈求云宁姐姐早些察觉不对,救她于水火之中。
屏息凝神间,屏风后头那人忽地开口问道:“奚二姑娘,不认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