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寻晚膳用在了宝华楼,与卢访烟说了什么没人知道。屋里屋外都清得干干净净,一个宫人也未留。
林保益原已做好皇上会宿在宝华楼的准备,刚落了脚,便跟凝婕妤身边的浅云一起打点留宿要准备的东西。
虽说宫里刚死了嫔妃,皇上应该没什么兴致,但他们身为奴才,这就是应当应分要做的,无关乎宫里生了何种变故。只是不成想,待他将一切安顿好,皇上竟又启程去了银汉宫。
林保益狐疑又幽怨地跟在闻寻后面,不知道银汉宫那位究竟给皇上灌了什么药,他还从未见过皇上到了凝婕妤处还有再离开的时候。
从前有两次还是贤妃娘娘派琼英来请得,皇上也硬生生拖到了次日早上才过去。
难道这宫里的风向真要变了?
那……太后交给他的任务……是不是也该换个对象了?
明明凛冽寒风似刀,能破开一切虚妄,闻寻却依旧觉得周身像有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紧紧包裹住动弹不得,只能任凭冰冷雪花飘落在他的肩头,融化、又重新结成冰晶。
直到看见银汉宫高墙上露出的几点昏黄灯火,闻寻才觉得胸膛里那颗疲惫不堪的心,有了些许复苏跳动的迹象。
他对姚梦芹的死确实感到惋惜。
一个为他诞下过子嗣的女人,无论情爱是否还在,对他来说都是失去。
尤其是当闻寻看到趴在姚梦芹身上抽噎不止的闻彦,那手足无措的样子,简直和曾经目睹母妃离世时失魂无助的他一模一样。根本不知道离了最爱他的人,要怎么活下去。
是以对于彦儿,闻寻决不会让他变成第二个自己。
而这种想法,在遇见流萤之前是根本没有的。
即便是他的至亲骨肉,闻寻也是冷漠、任其自生自灭更多。
因为他就是这样浑浑噩噩、无助无望活过来的。
他是不幸的,别人又凭什么是幸运的?
可流萤不一样。
她敢挣扎、敢争取、敢跟自己谈条件。
是那种,哪怕鱼死网破,她也定是要把网子咬个稀巴烂、而后带着胜利笑容死去的那个。
这样,她就不是死于网,而是死于自由。
那闻寻自己呢?
他的自由又是什么?
难道末路穷途就只剩甘心做傀儡吗?
不。
他已经行尸走肉了许多年,是该抛开那些冷漠与麻木,走出这座囚禁他的无边暗牢了。
不仅是因为他现在有了必须手刃仇人的执念,更是因为,他已然不再势单力薄、孤掌难鸣……
……
熠光殿的梨花木门被拉开的那一刻,流萤正在画底稿。她想把闻寻送的那块黄玉牌拿给工匠雕刻出来,先草草画个样子,以免言语描述不清。
雕好后,她可是要天天戴着的。
门扉带进来凉气,扑到地上的炭盆里,把烧暗下去的银纹炭瞬间又吹红一片。
流萤抬头看清来人,很是错愕。
是闻寻?
他的手还推在门框上,一截绣着暗纹的锦袖从鸦青色大敞下滑落出来,精良的袖缘细细勾着银线。本是极显身份贵气的装扮,此刻却因被风雪晕湿而平添了几分风尘仆仆的落拓。
闻寻走进关门,门风便卷起垂在他肩头的一缕散落发丝,让那身影在门廊灯笼昏黄的光晕里,更显单薄。
“皇上来了?怎么没人通报?”
小金子在旁有些有苦难言,他方才一看见皇上仪驾就想进来禀告的,奈何皇上不让说,非要自己走进去。
“怎么?”
“打扰你了?”
“不欢迎?”
闻寻阴恻恻接连发问。
像是对流萤见到他来,却并不以为意的模样感到不爽,又像是害怕暴露了自己来这一遭的自讨没趣,语气便难免带了几分讥诮。
说完便径直走上前两步,扫向流萤前面的书案,想看看她拿笔在写什么,不料竟是在画。刚要表扬她勤奋,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夸不出口了。
闻寻揪着眉紧盯画纸,像是看到了什么见所未见的东西。身子也不自觉跟着画纸的方向扭了过去,以为这样总能看出来她画了什么了吧?
但事实证明,流萤对绘画的天赋实在是一点都没有,白白浪费他教了这么久。
“这是什么?蝌蚪过河?”闻寻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可他这一问,却让流萤刚刚提起的唇角倏地僵住。
没有这么损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