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一行三人告别了邻居大娘往车里走,车门一关,高颖习惯性地拿出了随身带着的硬壳记事本开始梳理从邻居大娘讲述中得出的信息——
高宇是被高家收养的孩子;而且曾经有一个早逝的弟弟,弟弟离世后高宇和养母就被赶出了高家,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内,高宇是和养母相依为命的。在发现上环损害了养母的身体健康后,高宇开始了长达数十年的上访之路。
他究竟是希望为养母的遭遇讨一个说法,还是希望孤儿寡母能靠着补偿维持生活呢?高颖猜高宇的目的兼而有之。但上访之路必定是艰难的,各部门之间的推诿中,高宇一定想过要往更高一级去告,但他的消息渠道受限,又被重点关注,所以只要他一动,不说别的,派出所铁定是最早得到消息的。
看着走进车里的师徒俩不说话,被梁智派过来为他们开车,实则也是为了盯着二人的警员王力开口问道:“杨教授,接下来咱们回去吗?”既然基本情况已经弄清楚了,他实在不明白还有什么继续逗留在这里的必要性。
“不,先去一趟利水县的派出所吧,我们还有些情况需要了解一下。”杨教授开口。高宇究竟为什么在漫漫十几年的上访后疯了,派出所或其他人什么对他做过什么,而这有会不会是他放弃了合法方式讨要一个说法转而采取极端手段的诱因?
既然避无可避地一脚踩进G市这个泥坑里来,那么脱困的唯一办法就是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让人活出人样,让鬼露出鬼面。
十月的天黑得很早,告别大娘的时候天尚且没有黑透,到县城的时候周围的灯光已经宣告了夜晚的开始。
“小王,咱们先找个地方住一晚吧,你顺便和梁队讲一声,我们今天赶不回去了。”
杨教授说完,小王有些犹豫,问道:“杨教授,咱们明天要到派出所去,需要让梁队提前和他们说一声吗?”按照正常流程,市里来的警察去到派出所,不管联合行动也好,调取资料也好,都是需要提前走好流程的,就今天晚上情况而言,别的不说,派出所肯定能给他们安排好招待所,不需要他们在额外自掏腰包住酒店。
王力参加工作没多久,肩头那颗星才刚挂上,杨教授知道他的手头并不宽裕,“派出所那边明天我们直接过去,走前你们梁队给过我一个公函。酒店的钱你不用担心,允许规格内你开好发票,肯定是能报销的。”杨教授说着,走进酒店大堂,开了相邻的两个标间,一张房卡递给了高颖,他们两个以顾问身份过来报销恐怕不好走,高颖一个学生,手头更紧。
那一夜高颖睡得并不安稳,旧梦像湖底的水草抓住她的脚踝想将她往深处拽。梦里,她看见一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年轻男人,最开始他和她之间隔着桌子,不知何时桌子消失了,俩人置身的场景也从窗明几净的室内变成了一处阴森的树林中,她听见一个声音问她:“那是一条人命,你真的你能心安理得吗?”
然后一道和一模一样的声音回答:“人是你动手杀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你!”男人似乎气愤极了,抡起拳头就要往她身上来,梦里的她却一点情绪起伏都没有,直到那拳头离她的眉骨只剩两三厘米,她似乎一点也不怕,反而大发慈悲似的安慰道:“好了,天地尚不能长久,何况一个人的生命呢?谁不是这世界上的旅人,他只是回到了该回的地方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但男人并没有被她的话安慰到,唯有拳头悬停在她的眉骨上方,最终也没有挨到她。梦里的女人似乎也并不关心自己的安慰是否奏效,只是在心里隐隐得意于避免遭受一场肢体上的暴力。
闹钟的声音猛然响起的时候高颖感觉自己似乎一脚踏空就坠出了梦里那个诡谲的世界,冷汗洇湿了她后背的衣服,她闭上眼睛,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梦里的男人长着一张怎样的脸。
习惯性看了一眼自己昨晚的睡眠质量,手环显示昨晚的深度睡眠只有不足两小时,高颖自嘲:也不知道哪天要是猝死了算不算为国捐躯?
瞥见时间距离闹钟响的点已经过去了十分钟,高颖一把掀开被子,起床穿衣洗漱。
“小高,昨晚没睡好吗?怎么脸色这么差?”杨教授端着餐盘走到高颖的身边,小王警官还没下来。
“没事教授,我可能就是……有点认床。”说不清为什么,“噩梦”两个字即将出口的时候高颖瞬间改了口,好在杨教授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嘱咐她:“这个问题还是得逐渐脱敏,以后要是真进了这行出差的机会还多呢,睡不好很影响工作质量的。”
“对不起教授,我尽量克服。”杨教授到底没带高颖出来过几次,否则他就能发现,自己的这个学生无论在哪都能快速进入深度睡眠,从不存在认床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