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她叫什么?”梁智倚在沙发上的身体坐直了,眼睛紧紧地盯着杨教授。
“安愿,昝安愿,这个姓不太多见,所以我猜重名的概率不大,梁队对这个小姑娘应该不陌生吧?”
梁智已经很久没想起那些往事了,连梦里都很少再看到那张血花迸溅的脸,甚至连那张脸本身的样子都很模糊了。
那时候他还在国安。上级命令,配枪出国,绝密任务,伴随着一整套滴水不漏的假身份。
那天本来是任务的最后一天了,他们都以为任务中最艰难的部分已经结束了,当晚睡前他和同屋的昝哥难得放松地闲聊,他问昝哥钱包里那张照片是不是自己女儿,按说他们这样的工作不大会把家属的照片放身边,被敌人发现家人有遭遇报复的风险。
昝哥点了点头,把照片抽出来给他看了一眼,照片应该是满月照,胖嘟嘟的小娃娃看着就讨喜,不过那时候的梁智连对象都没有,也看不出人家是男是女,只好笼统地夸“长的真好看,这大眼睛和你一模一样。多大了?”
他听见昝哥重重地叹了口气:“如果还在的话,今年应该要上小学了。”
梁智被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就戳中了人家伤心事,正想着怎么安慰,没想到昝哥苦笑了一声,“走丢了,我和她妈都没放弃找她,但找人总要钱吧,她妈辞了工作在家找,我可不得挺住了。”
梁智拍拍昝哥的肩,一下子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好安慰昝哥“她长得这么可爱,去到哪都会有人善待她的。”
“我和她妈妈给她取名安愿,就是希望她这辈子平平安安的,没想到,唉。兄弟,有时候我都有点想不明白,你说咱们这样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是不是就不该有家小?我每次回家就看着我老婆一次比一次瘦,我都……我都恨不得给自己俩巴掌,她就不该嫁给我。”一个女人,一边悬心着丈夫,一边悬心着女儿,能撑到现在没倒下不知道熬干了多少心血。
“昝哥,那你更要小心,平安回去。”梁智接了杯热水递给昝哥,两人双拳一碰,最后确认了一遍第二天的行动计划,就准备休息了。
谁都没有想到次日他们会漏了踪迹——内鬼泄密,他们一去就落入了敌方的陷阱中。
那要命的一枪过来的时候,是昝哥挡在了他面前。一瞬间,温热的血喷了他满脸,他只来得及把震飞出去的昝哥接在怀里,血顺着他挡在昝哥胸口的手掌往外涌,他们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他听见昝哥最后念的是一个名字——安愿。
那一次如果不是他的老上司及时发现不对亲自带队出国营救,梁智也得无名无姓地折在异国,可惜还是来晚了一步,没能救回昝哥。
昝哥的葬礼办的很简陋,连灵堂和墓穴上刻的都不是真名,只有他妻子和一双年迈的父母操持。梁智在昝哥的葬礼上见到他口中一次比一次瘦的老婆,他脑子里只剩下四个字——形销骨立,四十不到的人已经白了一半头发,一身黑衣更衬得她的面色仿佛沉沉暮色。
梁智找了个空隙向她承诺:“嫂子,昝哥救了我的命,您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我一定帮到底,还有你们的女儿安愿,我肯定想办法帮你们找。”
她一听一直忍着的眼泪就下来了,她对梁智说:“她爸爸做的是为国为民的事,立的是大功德,老天有眼,一定会保佑我们家小安愿遇上好人的。”说完,她定定地盯着昝哥排位前燃着的烛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喃喃自语:“老天要是有眼,怎么会让我和老昝经历这些,上辈子造了多少孽这辈子也该还清了吧。”
梁智这一辈子都无法难忘记那个眼神,空洞又幽怨,好像一生的潮湿都装在那个眼神里,让人一眼就知道,她的人生不会再有天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