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晨舟最终和杨局打了报告,准备和L市市局并案处理,杨教授被自己的老同学,路晨舟的顶头上司杨局半强迫地绑上了贼船,答应了之后再有关于他者的消息随时共享,必要的时候再将他请过来做分析。
话虽如此,杨教授凭着自己多年处理这些特殊案件的经验,直觉这些案子并案之后估计会有部里牵头成立专案组来专管,但没和杨局挑明,默默让对方欠下了这个人情。
纪清特意请了半天假开车送杨教授和纪清去了高铁站。检票口前,高颖伸手抱了抱纪清:“清清,你要把握机会呀。路队这种性格的人最适合温水煮青蛙了。”
纪清哑然,她没想到高颖的敏锐不止限于案件中,只是通过她偶尔望向路晨舟的目光就找到了自己对他倾心的蛛丝马迹,连路晨舟这个当事人还尚且对此一无所知。
“哎呀不说我了,你才是,苦日子都过完了,以后一定要好好的。”纪清的手贴在高颖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上次在纪清办公室里倏而逝的灵感又一次像蛇一样缠上了高颖。什么是苦日子?纪清和她说的,到底是什么?
她甚至已经忍不住就要问出声来,站在一旁等着她们告别的杨教授却走了过来:“小高,还有15分钟车就要开了,走吧。”
高颖只好点点头,暂时把疑问抛到一边,跟着杨教授走向了安检口。
找到座位坐下,高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向杨教授请教自己没想明白的点,或者对杨教授抒发自己对某个当事人的感慨,她静静的坐在那里,微微蹙的眉头明明白白地告诉看向她的人,她心里装着事。
“小高,有心事?”自己这个学生虽然有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但杨教授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就感觉这是个有慧根的小姑娘,她的心就像群山包围的湖面,鲜有风吹起她心湖的波澜。换句话说,她从来将得失看得很轻,很多时候嘴上说两句也就过去,她很少会真正放在心上。
但这次看她从安检口一路过来脸上一直挂着这幅怅然若失的神色,杨教授预感让高颖露出这幅神态的应该不是有形的物,而是一些无形无相的东西。
“教授,您记得小时候发生过事情吗?”高颖问道。
“心理学家的普遍结论是人对自己最初的记忆大约来自三岁,当然,这只是一个平均值。”这个结论高颖是知道的,心理学专业的著名研究,她听过不止一次。
“可是我刚刚回想,我发现自己对整个童年发生的事都没有太深的印象。更可怕的是,教授,我今天才意识到这件事情。”
心理学上有个概念叫做客体永久性,在小孩和玩具之间加上隔板,如果小孩在看不见玩具的情况下知道玩具并没有消失,依旧还在原来的位置,就说明孩子已经有了课题永久性。一般而言,9到12个月大的孩子就拥有了客体永久性。
作为一个有客体永久性的大人,记忆尤其是久远的记忆就像是旧仓库里物品,都知道它在哪,但并不会有谁没事天天都去清点一遍,直到某天,心血来潮走进仓库,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才茫然四顾,发现找不到了自己的来处。
“你小时候有受过什么很严重的伤吗?”杨教授问道。
“从我身上的伤疤看……伤到头部的和严重到需要打麻药的都没有。”高颖低头,一旦发现了记忆存在漏洞,那么对自己的信任根基也将发生动摇:她的印象从哪里来?这些印象有可靠么?
她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一幅画面,一个巨人立在自我和无垠的宇宙之间,而宇宙间的一切联结都完全的成为了一种不可信的偶然,他要么谦卑地匍匐在地上祈求虚无的神明接受自己的皈依,要么立刻就会迷乱死在这个不可信的世界。
高颖知道他是谁——大卫·休谟,从大一哲学简史课接触过他的理论后,这幅画面就一直就在她的脑海中,那时她从没想过,这会是自己命运的预言。
“教授,我还记得本科第一次上普心的时候,那时候给我们上课的是位年轻儒雅的男老师,他问我们为什么想学心理学,然后给我们讲了希腊德尔菲神庙阿波罗神殿上镌刻的箴言。”
“认识你自己。”杨教授的声音和高颖的重合在了一起。每一位社科人文的学生大概都不会对这句话感到陌生。
认识你自己!古希腊的先贤们正是在这句话的指引下,将哲学从天上拉回了人间。人类科技、哲学、宗教的理论发展了几千年,为的不还是认识自己么。
“其实我大一还学过一年哲学,按时候我们彼此调侃,说哲学家和门卫大爷问的问题其实差不多,门卫问‘你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而哲学家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高颖的话缺乏必要的逻辑,像是一种单纯的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