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崇义没让人推过去,自己走到手术室的。
从八号楼下去穿过连廊到六号楼,手术室就在一楼。
他跟着护士往里走,因为食欲不振吃不下东西,人瘦了一圈,竖条纹的病号服穿在身上身形更显瘦削。
许艾琴咬着唇忍住泪,看着他蹒跚的背影哆嗦着不敢发出声音。
像察觉了什么,牛崇义突然转了身,几步回到许艾琴跟前一把把她搂在怀里:“等我出来。”
许艾琴泪如断线的珠子,扑簌簌往下落,说不出话只一下一下点着头。
培培和筠筠上来劝,牛崇义摸了摸两个女儿的头,转身往手术室里去。
姜楷仪递上纸给许艾琴擦泪,挽住她的胳膊把人带到了等候室。里面不少病人家属,有打电话的,有轻声私语的,还有流泪呜咽的,更多的是沉默不语。
前面的电子屏幕上滚动着各个手术室里患者的情况,是手术中还是在留观了。
时间一点一点往前走,躺在台子上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徒留外边的人抽丝剥茧熬着。
“楷仪,谢谢你。”许艾琴目光落在远处,没有聚焦,“崇义进医院不敢告诉我,两个孩子正忙考试,他自己默默承受,还骗我们说出差了。他每回出差不管时间长短总会跟我视频,一天都不落。这一回说孩子考试,我照顾她们姊妹俩也累,他就不跟我视频了。”
“是我傻,相信了他的话。”她偏过身紧紧抓住姜楷仪的手,“幸亏有你在,否则,他孤单单一个人,生了这么重的病,藏着掖着,连个宣泄的口都没有。”
“他太辛苦了,几乎没有哪天不加班,为了让我们娘三过得好,从来不说一声苦不说一声累”
“他没什么爱好,就好抽个烟,过了年跟我说会慢慢戒了,谁想到最后不是肺上的毛病。”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得了肝癌呢?”
她说了好多话,不是为了引得共鸣,更像是倾诉,倾诉心中的害怕担忧。
姜楷仪耐心听她说这些,并不插嘴,只在她情绪激动的时候抚抚她的背,给她递一递纸巾。
手术挺快,四十多分钟之后牛崇义就出来了,局麻,他人很清醒。许艾琴跑上去看他,两只手握在一起,牛崇义能说话,一直让她别担心。
回了病房医生过来交代了术后护理事项,以及可能会出现的不良反应。
付令尘没来,来的是梁倾明。姜楷仪站在一边认真听,等医生走,她又安慰许艾琴:“别担心,医生不是说明天就可以出院嘛,等过两天再来化疗。”
“阿姨,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跟我说。”
许艾琴捉住姜楷仪的手不放,再多的言语也表达不了心中十全十的感激,床上牛崇义也跟她道辛苦:“回去吧楷仪,让你一大早赶过来。”
她不多打扰,让牛崇义安心养病:“好,牛叔叔你好好休息,我过两天再来看你。”
培培和筠筠一直把她送到楼下,姜楷仪挥手让她们上去,自己又从楼梯间往地下车库去。
像了却了一桩心事,心中松快了一些。
癌症病人治病,某种程度上也跟各自的命运相关。医疗条件怎样?能不能找到好医生?治疗方案该选哪一种?这些都非常重要。
没得选的人听天由命,有的选的人也只能赌,赌自己是被上天眷顾的。
回到家,林乔已经做好了饭,一早就说好今天下午带信之去森林公园看花看蝴蝶。
林乔扎着围裙一副煮夫模样,接过她的包关切问道:“怎么样?牛部长没什么事吧?”
姜楷仪搭着他的手抬起一只脚脱鞋,叹了口气:“他肿瘤长得位置不好,不好切除,今天做了介入手术,后面要化疗。”
林乔点了点头:“吉人自有天相,他年纪不大,会好的。”
不讲这个,她问信之在干什么,林乔指了指活动室:“搭积木,你去陪他玩,饭好了叫你们。”
好像前几天的嫌隙不存在,双方给了台阶下,还是亲密的一家人。
林乔也做了糖醋小排,弥补他那天的执拗莽撞。信之吃了三块,姜楷仪逗他,非要问他谁做得好吃。
小家伙向来一碗水端得平:“爸爸妈妈做得都好吃。”
孩子吃完又去玩玩具,他们俩闲聊,她问林乔有没有带林大海赵玉芳去体检。
林乔摇摇头:“他们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没病没痛的我要带他们去医院,就说我诅咒他们。我回来前跟林霜见了一面,留了些钱给她,让她回去劝劝,一定要带爸妈去做个体检。”
“牛部长的事,我真地挺感慨。”姜楷仪放下筷子,“他烟抽得多,生了病我也诧异,以为会是肺癌,谁想到啊,一个几乎不怎么沾酒的人得了肝癌。”
她神色严肃:“我跟你讲的话你听见去没?少喝些酒。”
林乔笑着点头:“我答应你,以后能推就推。”
拎起筷子继续吃饭,姜楷仪又提到牛部长的两个女儿,感慨着幸好有两个孩子,这时候能互相打气。
她这句话让林乔感到意外,她也是这么想?
林乔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劲,挑了挑眉:“楷仪,我一直想再要一个孩子,不管男孩女孩,能让信之有个伴。”
“你看,往上说,你和大哥,我和我姐姐,咱们都是两个,更不用提嫂子家,她兄弟姐妹有三个。再往下看,乐乐苗苗,信长信如都是两个孩子。只有咱们家信之,孤孤单单一个人。”
“他长大了,我觉得我们已经做好准备了,可以再生一个。医生不是说信之要社交要有陪伴吗?我想没有比家里再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陪伴他的好。”
他讲了好几句姜楷仪都没打断,这更让他看到了希望。
以往他一提二胎姜楷仪就会拒绝,不留情面。
他看着她那张漂亮带笑的脸,姜楷仪也同样看着神情认真的他。
遗憾的是,姜楷仪还是摇了摇头:“我知道你的想法,你说得并没有错。”
“可是林乔,生孩子就要对他负责,每个孩子都是独一无二的,他不应该带着使命出生,去拯救去照顾他的哥哥。”
“如果有了二胎,我敢保证你父母肯定会偏向健康的孩子,信之怎么办?连家里人都戴着有色眼镜区别对待,你让他怎么办?”
林乔忙解释:“不会......不会的,你想多了,我父母不会这样。更何况,他们也不会跟我们一起生活。”
姜楷仪双手比了个X,打断林乔的申辩:“我把一切坏的后果扼杀在摇篮里。信之需要陪伴,但不一定需要亲生妹妹或者弟弟的陪伴。”
“没有什么比我们陪伴更好。他是个特殊孩子,生活在这个社会里是很不容易的,往后他可能会遭受很多误解和歧视,但是我要让他知道,他是我们唯一的、独一无二的宝贝。”
“没有人会从我们这里分走属于他一个人的爱。”
她站起身拍了拍林乔的肩膀:“以后不要再提生二胎的话了。”
她翩跹往信之那里去,林乔看见她的背影消失,无力地倒在椅背上,双手覆住脸。
他这趟回去,父母从惊喜变成失望,原本说好的信之也回来,到最后只有他一个人进了家门。
他看见母亲期盼的眼神没敢说实话,搪塞找理由:“信之感冒了。”
赵玉芳叹了好几趟气,他装作不知,心中却懊悔,早知道听姜楷仪的让父母去南城,住在玫瑰园,总归能时不时见到信之。
母亲最关心的就是信之现在的状况,问了好几遍信之有没有比以前好?那道符有没有好好收着?别怕麻烦,最好下回再带信之去神医那里,给神医再看看。
又关照他,给信之拜了干亲,过时过节就一定要按照规矩走礼。这对信之好,能保佑他。
他含糊应下,脑中只想着转移话题。好像自己回来这一趟给父母添了更多的挂念。
是他不孝。
碗中的汤已经凉透,林乔没在意,端起来两口喝光,没有温度的青菜汤从他喉咙壁滑下去,凉浸浸的。
这些话他都没法跟姜楷仪说,毕竟是他背着她带信之去看了神医。
他深刻意识到他跟姜楷仪理念不同,他要多子多福以后孩子们守望相助。楷仪呢,过于执着,听不进人劝,自傲固执认为自己想的就是对的。
他捏紧了拳头,把安全套再戳大一点吧,如果不行,他也认命了。
假期结束回公司上班,姜楷仪先去了蔡一冰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