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接下来给我一点时间,你先听我说完,好吗?”
那棵看着尚知非此刻的表情,心绪不定的感觉又起来了,但还是点点头:“好。”
说到这里,尚知非半天没再开口,眼睛盯着酒杯凝视了很久,好像什么都没想,又好像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尚知非盯着酒杯,那棵就盯着尚知非,两人都一动不动,仿佛在用意念交流。
又过了很久尚知非终于再次开了口:“我是一个很无趣的人,无趣的成长经历造就无趣的性格,无趣的性格堆叠成无趣的人生。活到现在,甚至连一个能称之为朋友的人都没有,本来以为你是,结果却变成了现在这样。”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我们才见第三面而已,你不知道我的家庭,不知道我的经历,不知道我的喜好,你什么都不知道,但你却说很喜欢我,我,并不是很能理解。”
那棵想说,我知道的,至少知道一部分。你现在一个人生活,但有一个很想念却已经去世的奶奶。你在国外生活了很多年,但应该没有留下什么好的回忆。比起西餐你更喜欢火锅,你喜欢种花,喜欢发呆,喜欢把自己的感情都掩埋起来,但你的情绪总会从你的眼里跑进我的心里。你是一个表面云淡风轻好像对什么都不是很在意但内心其实特别细腻柔软的人,不然不会才见两次,就给我准备了合脚的拖鞋,备好了随口一说的红酒,因为我喜欢坐地上还在夏天即将来临时在客厅铺上了厚厚的地毯。
但,那棵什么都没说。
尚知非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小时候的我其实挺幸福的,虽然很调皮,但爸妈很疼我,跟弟弟虽然打打闹闹,但和睦融洽的时候更多,家里总是吵闹又充满笑意的。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就变了,变得静悄悄的。可能都怪我得的那一场病吧,但如果可以选择,谁都不会想生病的,我也不想的,我也很难受。”尚知非说完喝掉了杯子里剩下的酒又重新倒了一杯。
“知非。”那棵看着尚知非一饮而尽的样子心里很难受,但没有伸手阻止。他知道以尚知非的性格要对自己敞开心扉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
“我的病说严重吧,好像要不了命,但如果不治,也没办法正常生活。”
“什么病?”那棵轻声问。
“不知道,可能当时的医疗技术有限,也可能是我们待的地方太偏远,并没有查出病因。症状就是流鼻血,每天都流,走路太快产生颠簸都会流,没有得到有效的治疗之前,最好的方式就是在床上平躺着。你知道吗?当时那个年代,五岁就可以上一年级,但我每天脑子昏昏沉沉,年龄到了却根本没有办法学习,老师也怕我在学校出什么事情,上学没多久就让我请长假在家休息,后来时间久了,干脆办了停学。那时夏如是还抱怨说‘一家人吃饭就靠他一个人上学’。”提到弟弟,尚知非弯着眼角笑了笑,“嚇~小孩子的想法还真是可爱。”
“我没跟你说过吧,我们家原本不住在这里,而是在我们省东边的一个小县城,为了治病,我爸把县城老家的房子卖了来到的这里。我们老家的房子非常漂亮,也有一个小院子,我妈在院子里种满了花,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花开着。但再漂亮的房子,在那个地方也值不了多少钱,我爸妈只是普通的工薪阶层,为了换房子和给我看病,家里很快就欠了不少债,但那时,我什么都不知道。可能是天生的,可能是因为我生着病没去学校,我仿佛一直都比同龄人更迟钝,只要他们不直接说,我就什么都不知道。”
尚知非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自嘲和落寞,那棵伸手拍了拍他,尚知非看看那棵表示没事,然后继续往下说。
“后来有一天,我在房里听见妈妈好像在和奶奶说什么事情,说着说着就哭了,我起来想去问问她们怎么了,但刚走到门边就晕倒了。那一次我住了很久的院,然后过了很久我才知道,爸爸为了筹钱走上了歪路被判了九年,他去工厂偷东西被抓了现行。事情搁到现在也许不算很大,把东西还了赔点钱再好好赔礼道歉应该就可以获得谅解,但那时碰上“严打”,工厂又是台资企业,所以从重判罚。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那一年,我六岁。”
说到这,尚知非伸了个懒腰神态很放松,但那棵看着他的眼睛却把眉头皱得很紧。
“又过了一年,突然有一天,妈妈说家里的账还清了,我看病的钱也有了,让我放宽心情安心治病。当时妈妈很高兴,过这么多年我都记得她很高兴,因为我很久没看到她那么笑过了,所以我也很高兴。我以为妈妈笑了就代表家里又会变回以前的样子,但没多久她就带着弟弟走了,从此留下我跟奶奶相依为命。那一年,我七岁。”
“那时候的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我只是生了一场病,家里就都变了样。为什么很久见不到每天不管多忙都会在睡前赶回来给我和弟弟讲故事的爸爸?为什么妈妈明明说有钱了日子好过了但她却走了?为什么弟弟一边说着舍不得我却又转身得毫不犹豫?为什么同样都是妈妈的孩子她带走的只有一个?被留下是因为我身体不好不能出门还是因为我被停学落下了很多功课看着傻傻的?但身体不好我也不想的,落下的功课病好了我可以补回来,我想他们能多看看我,听听我的声音,但他们好像什么都没听到。最后我想通了,可能是因为我害得爸爸进了监狱,害得这个家支离破碎,可能因为我本身就是个不祥的人吧。如果我是妈妈,我也会选弟弟的,毕竟他是‘是’而我是‘非’。”
尚知非把手撑到身后仰起头面朝屋顶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哽着声音继续往下说。
“所以我不怪她,不怪任何人,我只盼着身体早点好。我每天都对自己说‘要争气,快点好起来’,这样我才能早日和爸爸妈妈弟弟团聚,重新回到以前的日子里,只要我好起来,这个家变坏的源头就没有了。呵,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真是天真得愚蠢。”说到这,尚知非摇着头笑了一声。
“不过说来也奇怪,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愿望太过迫切被哪路神仙听到了,那之后我真的慢慢好了起来,我重新回到了学校,每天努力地学习,中间甚至跳了两级最后和同龄人一起参加了高考并且考上了还不错的大学。我还每天早起锻炼身体,努力地锻炼,在那之后,我就很少生病。但九年到了,爸爸并没有回来,其他的一切,也没有变回原样。渐渐地,我长大了,也明白了,失去的就是失去了,很多事情,并不是仅靠努力就可以改变。”
尚知非说完这些,红着眼睛看着那棵:“那棵,你了解这样的我吗?我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极度消极的人,从我们的性格你就能知道你和我的生活天差地别,你当我的朋友,我已经很感激,不敢妄想其他。”
我拒绝亲近的关系,我怕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我无法再次接受别离,我担心自己习惯了陪伴就会抓着不放再也过不了一个人的生活。
这次尚知非眼里没有一闪而过的水光,而是当着那棵泪流满面。他没有擦拭,没有低头,没有掩盖,而是就把此刻自己的样子原原本本展示给那棵看。
那棵没有说话,只是绕过茶几伸手把尚知非揽进了怀里,牢牢地抱住,抱得紧紧的。
那棵快要心疼死了,他终于知道尚知非眼底偶尔透出的忧伤落寞是因为什么,看着天空发呆时在无望地想着什么。
或许谁都没有错,成年人的世界没有边界清晰的非黑即白是非对错,只是操蛋的生活,造就了这样的一个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