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醒醒!妨儿?”
熟悉的声音唤醒了他,画云妨猛的睁眼。
他躺在一棵樱桃树上,看见了天上挂的银月。
翻身下树,只见年叶好好的站在一旁。
画云妨扑过去搂住年叶,痛哭出声。
年叶见儿子哭成这样莫名其妙,但还是温声道:“咋啦?睡一觉起来咋这么哀伤呢?莫不是喜欢谁家姑娘结果被甩了?”
画云妨没理她。
年叶见他不说话也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心生一计,动唇吟唱起一曲歌谣。
曲调轻快活泼,像鸟鸣般驱散阴霾。
她哄小孩一样边唱边轻拍他的后背,耐心等着画云妨走出伤痛。
哭声渐渐停了,歌也唱完了。
画云妨轻声说道:“娘……我做梦了……我真的很怕……”
年叶笑道:“梦是反的,这么大的人,被梦吓哭,真丢人!”
画云妨埋在年叶的怀里轻轻勾唇。
对啊……梦是反的。
但倘若如今才是梦呢?
隐藏在身上的伤口提醒着他,或许眼前的才是梦。
这是他回到这里的第十三九次,他被自己困在了这里。
这不是他第一次抱着娘亲哭泣,也不是第一回听年叶为了哄他而唱歌。
从最初的欣喜若狂到后来的迷茫麻木。
他用那不知名的力量将自己送回这一切的开始,看了三十九次爹娘的死亡。
用尽一切办法,哪怕是杀人。
他杀了好多人,认识或不认识。
恐慌不安到平静熟练。
但他做了这么多,爹娘的死永远无法避免、无法阻止。
各种原因,离奇的、合理的……
不同死因,不同死法。
他不知自己是否还正常,或许已经疯了吧。
画云妨其实不需要再用哭来释放情绪了。
只是,他想听听他娘再哄哄他,再唱个小曲儿……
他跟着年叶回了家,又吃了生辰时的那碗面。
他吃了许多次,早就吃腻了,闻到味心口堵的就想吐。
但那是他爹娘做的啊。
吃完了面,爹娘给他带上了发冠,还给他取了当年没来得及取的字。
“生溢”,生气满溢。
很好听,但画云妨感觉那已经不适合他了。
他现在像是个浑身沾血的怪物,死气沉沉。何来“生溢”二字呢?
不知是不是那力量的原因,他没有像最初那样一晕十年,而是清醒着。
但他爹娘,从没活过这十年。
山间枝叶作响,星海璀璨剔透。
画云妨翻出院墙,走进深山。
他真的很累很累了,他需要歇一歇,等歇够了,就有力气同这荒唐的天再斗一斗了。
他找了棵树,带着混身的伤睡去,一睡便不知日月春秋。
身上的伤在长眠中好全。
待他再次醒来,只见白雪铺满身。
画云妨踉跄站起,想回家看看。哪怕是两座坟。
寻着记忆走到逸景村,站在一处山顶望向家的方向。
没有预想的荒凉,竟是看见了袅袅炊烟。
画云妨睁大了眼。
他跑下山,狂奔回那不知多久未归的家。
推开院门,他看见了一个年迈的老人坐在躺椅上,满头华发,但依旧能窥见曾经容貌——那是画缓。
画云妨看着那老人,笑了。而后便是止不住的泪水和呜咽。
画缓听见了动静,他抬起头眯眼望向画云妨。
见看不清,又起身缓缓走向他。
“孩子?怎么啦?可是迷路啦?”
着道声音太沙哑年迈,同记忆中的没有一丝相同。
画云妨抬头看向画缓勾唇笑道:“不是,我……找到家了。”
泪落进雪里,融化了心头的冬夜。
画缓耳朵不好,问了句:“什么?”
随后又眯了眯眼道:“你……好生眼熟啊……多大啦?”
“……二十。”
“哦……哈哈,我有一儿子和你一样大,只可惜跑丢了,找了五十年也没找到。”
五十年……
算得上长寿啦……
画云妨又笑了起来。
“哎!你笑起来同他是真像!”画缓笑嘿嘿的道:“孩子,莫哭。留下吃个饭可好?”
画云妨点头。
画缓慢腾腾的走到灶房喊到:“娘子!家里来客啦!”
年叶从灶房走出,看了眼画云妨,愣了半天。直到画缓叫了她才回过神。
她招呼画云妨到屋里坐下,又匆匆回到灶房看火候。
“真像啊……”她喃喃地说着。
画云妨看着两人忙前忙后,笑了笑,消散在原地。
他又回到了那山间,寻了一岩洞盘腿坐下。
他取了块湿泥,引出了那力量。
泥块悬浮在掌心,缓缓有了形状。
画云妨脖颈处溃烂流血,是用这力量的反噬。
他一坐便是两年,起初这洞中只有一个人,随后变成了两人。
两人生的一般无二,简直像是在照镜子。
画云妨睁开眼,他轻抚面前自己的面颊。
“以后……你来替我陪着他们吧,至少,要让他们无遗憾的离去。”
“画云妨”在他的声音中睁开眼,露出一个同他一样灿烂的笑容。
在他看见年迈的爹娘时他就明白了什么。
从前他无论如何都救不了的人,原来离了他才能平安。
那股力量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
可世间那么多人,为何偏偏他倒霉的撞了了那力量。
他真的好恨,但能怎样呢?
既然他不能靠近爹娘,那便做个泥人儿替他来尽孝吧。
他如今所求……不过就是那两人、那一屋、那山花。
画云妨带着泥人回到了家,进门便看见两座新坟。
这次他不再哭泣,走到院里他儿时爬过的树下。想当年头一回爬这树还是被他爹拿棍吓上去的。
他轻笑一声。
伏身刨起了土。
他刨出了坛酒。掀开盖子,散发着阵阵桂香酒气。
院里这树其实是桂树。某年秋季,他一时兴起酿了坛桂花酒埋在树下,想着过他个几年再喝,结果祸事横起,他也再没记起那坛酒。
如今终于想起,他便刨了出来。
这酒在地下埋了数十载,也不知喝了会怎样。
画云妨靠在他娘的碑上,轻声说话。
“娘,儿子不孝,这次没能陪你们,但以后,我……会陪着你们,你们不会在遗憾离去了,只是,我见不到你们了。”
他喝完了满满一坛酒,醉的一塌糊涂,他在两座坟前哭泣大笑,吟歌唱诗。
好生快活,好生洒脱。
曾经的苦恨悲欢都离他远去。
只余曾经少年最纯粹的情感。
他笑着对那泥人道:“你啊……叫生溢!生气满溢!而我嘛,以后还是叫云妨吧,娘要我闹腾!哈哈哈哈哈……”
他唱了儿时年叶常唱给他的歌儿,一曲终了,人消散不见。
……
“哎!醒醒!妨儿?”
“画云妨”睁开眼。
年叶笑道:“真能睡,你爹差点急死,快回家啦,过生辰。”
天已经黑了。
“画云妨”冲年叶嘿嘿笑一声,跟着回了家。
那颗他躺过的树开着妃红的樱花,树后躲着一个人,天太黑了,没人注意他。
他偷偷跟着回了家,翻出了画缓放发冠的那个盒子,将发冠换成他用石头化成的假货,离家远去。
画云妨将玉冠带在发顶,最后看了一眼亮着暖黄灯光的屋子。
……
“贼!抓贼啊!!那个贼又来偷药了!”
街边的药铺又闹腾起来,掌柜的声嘶力竭的呐喊没有人回应。
一旁茶摊的人窃窃道:“活该!要不是这就一家药店谁买他家东西,同一味药,人家卖十钱,他卖二十钱!忒不要脸!”
“就是!那偷药的贼是贼了点,但也算行侠仗义了吧!最好多偷点,给他偷关门!”
……
一道白影闪过山间。
画云妨跑的飞快,一路溜进深山的一处岩洞中。
这岩洞里别有洞天,桌椅床灶一应俱全。
一看便知此洞之主很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