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家却不用这套,全凭绣品立世。
甘翎此来,只拿了四根针,以为天子脚下皇城之中,恶人们自会收敛,没成想全用上了。
窦聪不知道这些,还以为自己顷刻就要毙命,立即告饶,甘翎问甚么,答甚么,把妹妹窦敏的谋划招了个全全整整。
甘翎听罢,抓起他袍子塞进他口中,拿起包袱就走。
门果然是锁上的,幸亏窗子开着,她就从窗户爬了出去。只是窗子离地足有五尺多,她跳下时,磕到了膝盖。
但也不敢多待,她忍痛疾走。
走了两步,忽地慢了下来,她估算了到大门的距离,决定以一炷香的工夫走到。
她抬手解开立领上的扣子,又把发髻松乱,经过花圃时,掐了些夹竹桃花揉碎了,把嫣红的汁液抹在脸上。
快到大门时,她低下了头,憋住气,直到把脸憋红。
依旧是那小厮守在门口,看见她这幅含羞之态,残败零落的模样,会心一笑,也不说甚么,反手从怀里拿出个钱袋,塞进她包袱里,便开了门,让她离开。
……
出了大门,甘翎再不耽搁,发力疾走,一口气走出胡同,额头上的汗淋漓而下。
她抬眼,想寻辆便车,谁知路上空空荡荡,只有寥寥几个行人。
她决定去找脚行,正要跟行人打问的,就见远远来了一匹白马,马上坐着个黑面长身的男子,穿着织锦豹纹白袍,腰下挎刀。
她认出了他,立即招手,“将军!”
丁旭打马近前,看她模样,甚么也没说,只是把人抱上马去,立即赶回了绣坊。
今日九皇子纳侧妃,他奉成安帝之命,护送怀庆公主去道喜。怀庆公主跟嫂夫人聊得投机,更喜欢那娇俏可爱的侄儿,便决定留宿王府,让他自行回宫。
丁旭见时辰尚早,便绕去石榴胡同,瞧看甘翎,结果就听她来了这百花胡同送货。
那百花胡同,是京城有名的采花胡同,住的全是纨绔。他不由大惊,当即驰来,但还是晚了一步。
他立在院中,看着青荷阿彩又一次送热水进上房,不由按紧了刀柄,眸光沉沉,周身绷紧,俨如罗刹,下一瞬就会将罪魁乱刀砍杀。
良久,房门被推开,青荷二人收拾浴桶而出,他稳住心神,轻步入内。
甘翎已换了簇新的水蓝衫裙,头发也拢好了,正坐在竹椅里捧着茶盏喝水。
她本生得白净,此时刚刚出浴,那吹弹可破的肌肤更是莹润如玉,西斜的日光跳进窗子,在她肩头涂上一抹微红。
听见脚步声,她抬眼,看见他慢慢走来,眉眼间是无限的担忧,就要脱口说“我没事的”,却忽地想到:他会信她么?
于是不由抿紧了唇,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他。
丁旭很想抱住她,给她宽慰,但一想到她的遭遇,此时怕是对男子避之不及,又见她看自己的眼神,似是怀疑,似是提防,便使劲强迫自己立定,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
“翎儿……”他寻不出合适的话,只好唤她名字。
她却是心下一沉,看着他僵立不安的模样,默默叹了口气,果然,他也如世俗男子一般,只喜白璧无瑕,但有些许瑕疵,就要弃之如敝履了。
也好,省了她的唇舌,这种事本就解释不清的,反有越描越黑之嫌。清者自清,信者自信,其他的就随他去吧。
“你走吧。”她轻轻道,话出口的瞬间,不知为何,心却如刀剜般疼了起来,她本能地抬手按住胸口。
“可是哪里不适?”他就要扶她,却被她喝止,“不要过来,我无事。”
“我去请大夫!”他急道。
“不要!”
“翎儿!”
“请了我也不看!”
说话间,她手里的茶盏滚落地上,茶水肆流,有几滴溅在两人衣摆上,洇出点点凌乱。
见她坚决,丁旭不敢乱动,只好守在跟前,甘翎也不再说话,她咬紧了唇,直到把唇咬破了,那疼才将将止住。
丁旭请她上床歇息,甘翎摇摇头,又问她可要喝水,她还是摇头。
“翎儿,你怎么了?”他急问,声音发颤。
没有回声,他还要问的,就听有人急急叩响了窗扇。
“夫人,属下该死,万死难赎!”
是梅影。
本来,丁旭留他保护甘翎,但在丁旭伤好回宫那日,甘翎不放心,便让他去相助丁旭。
理由很充足,她日日在绣坊,几乎大门不出,能有何事!而丁旭却是身陷皇宫,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稍有不慎就是杀身之祸。
梅影觉得有理,便如言照做。
谁知今日……他自责又懊悔,“但请容我将恶人斩杀,再来赎罪!”
砰砰的叩首声传来,甘翎知他要走,立即道,“且慢!”
“夫人有何吩咐?”
甘翎揉着太阳穴,慢慢坐起,面对着窗子,道,“对付恶人,死,太便宜他了!须得生不如死,让他活活生受才是。”
她立在那里,盈盈袅袅如云,但说出的每一个字,却是掷地有声,如金如石。
震得丁旭愣在原地,她,似乎哪里不同了!
他就那样听着,整个人被她的长长身影笼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