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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混账连给我下药用的都是甜毒。
拜他所赐,我昏睡了整天整夜。大约是对沈潭秋这混蛋的恨意作祟,睡梦竟里看见沈家竟被血洗成了祭坛。
梦里我去找他算账,打开沈府大门的一刻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我在蜿蜒的血河里行走,每一步都胆战心惊。
沈潭秋,求你们别死。
直到我从尸堆里颤抖着捧起他已经冰冷僵硬的手,看见一旁面容恬静恍若只是睡着了的君婉,一切的一切和我梦中的沈府严丝合缝完全重合,我才惊觉。
这不是梦。
是我的预言之能觉醒了。
自幼时起盼了大半辈子的时机,偏偏来得如此之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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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尸堆里捡起了染血的星移扇,这雪白的扇子上沾染的血渍宛如一朵绽开的花,和他那不着调的主人一般带有几分风雅。
无意间的触碰竟然听到了扇子里沈潭秋的传音:“君婉预见煜安你、子时有灾……自作主张……给你下了药,煜安,睡一觉就没事了。”
原来顾君婉也是水灵根修士。只是她能预见我有灾,却并未预见沈家自己的灾。
仔细想来,约莫顾君婉预见我将出的灾祸,许是为赶去沈家救他们殃及的。
可惜夫妻俩浑然不知,还为护我直接给我灌了迷药。
我翻遍了整个沈府,并未找到挚友的遗孤。后来借预言之能惊觉沈家的劫难源头,竟是沈燎的天火灵根。
天火灵根,千年也难得一遇。生来就是成神的苗子。
奈何预言之能实在有限,我窥不见幕后的真凶,亦查不清故人之子的面容。
钱煜安这一生,上对不起殷切期盼望子成龙的父亲,下对不住此生唯一挚友临终托付的孤孩。
下辈子换个比我厉害的挚友吧,沈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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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云潭影日悠悠,物转星移几度秋。【1】”今日读给小女儿的诗里,无端看见这么一句。
原来沈潭秋的名字出于此。星移扇被我搁在了城主府的地下室,这扇子染有故人之血,挥动间如见故人之魂。
以免多思,还是少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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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阳有难。
我预见幸得贵人相助,虽有危难但能顺利化解。只是预言中模糊的片段竟然隐约窥见了故人的身影……
或许人到中年,总会忆起几分少年时的意气吧。
我一直明白来城主府的那对师徒不是什么“药修”,预言之能窥不见的想必只有神明了。不过只要能救陵阳,是谁都行。
直到那夜我去找晏姑娘时看见她房中倚着窗边的男子背影,恍惚间仿佛又看见了幼时站在窗旁等我罚抄,要拽着我钻狗洞的沈潭秋。
气质,身形,背影,几乎就要和记忆里残存的剪影重合了。
甚至一时之间我竟然胆怯卑劣地希望他不要回头,哪怕只是一个背影,多像片刻,多像半分也是好的。晏姑娘唤他的声音不大,却近乎快要把我凝滞的心脏拖出来搅碎了:
“沈燎,这是陵阳城主,钱业。”
我忍了半辈子没有掉的眼泪,终于一瞬间决了堤。
斯人何有故人之姿,想来原是故人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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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阳疫病来得额外急。
我咳出一口血,感觉着丹田里流转的灵力像涓涓细流不断涌出散尽,心中竟然无端生出一股平静。
突然想去看沈潭秋。
我把他夫妻二人合葬在了陵阳后山,后山有一片他们生前最喜的桂花林。走之前我带上了一壶桂花酿,忽地记起了星移扇。
带上吧,或许它也想他了。
这林子里有一棵树长得格外高,遒枝交错,树上缀满了淡黄色的桂花。可我却觉得这不是树。
分明是一座用经年痴妄浇筑而成的监牢,囚着故人魂,困着未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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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隐约感觉身体竟在诡异地好转,险些让我误以为是回光返照。
哪知晏姑娘来确认之后说,我的疫病竟然无端自愈了。
城主府上上下下分明同我一同住行吃穿,偏偏为何我好了?
我也没碰过什么……
除了……星移扇。
果不其然。这扇子和他主人一般不让人省心。
燎儿和晏姑娘终于查明,原来这扇子竟在燃烧自己的器魂,只为护我陵阳周全。
也该叫这幕后推手看看,陵阳从不是什么生来就该被献祭的牺牲品,而是一次又一次可以救自己于危难的铮铮劲草。
风过之时,恰似疯长之际。
可是沈潭秋,你分明说要同我一同守护陵阳的。
而今器魂犹依,奈何故人不在。
陵阳第十二任城主,钱煜安亲笔。
器物有灵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