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徽来不及多想,当即上前一步挥手替谢忱挡下,“小心!”
说时已迟,那条小蛇滑落在沈徽的手臂上,吐着信子的头在手腕内侧处飞速咬了一口,随后迅速溜走不知跑哪去了。
这次的疼与谢忱咬的那次不太一样,沈徽只觉得手腕处像是有一千条小蛇在连续不断地噬咬,一股彻骨的寒意顺着脉络瞬间蔓延至全身。
沈徽忍着痛,用内力强行压下那股寒意,看向谢忱道:“那蛇不会再出现了,先生请放心走吧。”
谢忱不语。
他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你中毒了。”
“嗯。”沈徽轻声说,“我知道。”
“知道你还敢随便运功?”谢忱的语气似乎有些愠怒,“你是仗着自己体质好,还是打定主意我会救你?你就不怕我撒手不管,任由你毒发身亡么?”
沈徽道:“先生辛辛苦苦将我救回,又悉心照料数日,又岂会轻易让我送了命去?”
谢忱静静地看着他。
沈徽疼得脸色发白,额间不断有细细的冷汗渗出。谢忱忽然上前一步,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冷然道:“你就这么笃定我一定会救你?”
“不是救我。”沈徽反抓住他的手,“应该说,是笃定先生一定会放过我。”
谢忱的表情看来有些意外,他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从沈徽的手中抽出,悠悠道:“看来沈公子一早就猜到那条蛇是我放的了。”
沈徽坦然道:“整个墨春山都是先生的地盘,若有什么毒虫蛇蚁,凭先生对药草的了解,绝不可能不事先准备提防。何况先生前脚刚说完怕蛇,后脚那条毒蛇就出现了,天下哪有这般巧的事情?想来是先生觉得路上乏味,所以存心与我开个小玩笑罢了。”
谢忱看着他,问:“你既然知道是我所为,刚刚又为何出手相救?”
“我只是不忍见美人受伤。”沈徽笑了笑,一副轻佻的语气,“反正有先生在,无论中了什么毒,最后总会安然无恙,那么遭点小小的罪又有何关系?”
说话间沈徽一时松懈,毒性没能得到压制,又是一阵寒意涌了上来。谢忱见状,从袖中摸出一枚淡青色的药丸喂进沈徽口中,不出片刻,沈徽身上的寒意和疼痛都消失不见,只有手腕处的伤口还有些隐隐的烧灼之痛。
“沈公子。”谢忱忽然道,“我三番两次捉弄你,你心中会不会觉得我很讨厌?”
沈徽想也不想:“不会。”
“为什么?“谢忱一脸不解地问,“就因为我救了你,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沈徽摇了摇头,说:“我若是讨厌先生,上次你戏弄我,我便可以杀了你,刚刚也不会救你。先生对我固然有救命之恩,但我却并不仅仅把先生看做我的救命恩人,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沈宴心中早已经把先生当做朋友了。”
谢忱抿着唇,似乎在思考他的话。
沈徽继续说:“先生为人如何,沈宴心中看得很清楚,先生只是一个人在这山中待太久了,不知道如何与人相处,所以才会像孩童一样,以捉弄的方式去引起对方注意。先生虽然看起来总是一副冷淡疏离的模样,但这些日子接触下来,应当也早已把沈宴当做了朋友,所以才会不经意流露出孩童的一面。”
沈徽看向谢忱,认真道:“先生也许了解很多事,却并不太了解自己。恐怕连先生自己也不知道,原来你也有颗会喜怒哀乐的心。”
谢忱胸腔某个地方突地一跳,看向沈徽的目光一瞬间复杂了起来。他转过头,一派云淡风轻的语气,说:“谁说我捉弄你是为了引起你注意?自从捡了你回家,我一直以来的平静日子就被打破了,我烦你、讨厌你都来不及,又怎会把你当做朋友?你这人可真是自负。”
谢忱并不知道,他此时的模样落在沈徽眼里竟有种别样的可爱。沈徽不自禁地扬了扬唇角,说:“就当我是自负吧,先生不愿认我这个朋友无所谓,总之沈宴是认下先生这个朋友了。”
沈徽说着想到什么,又道,“说起来,先生这点与我小时候倒是有几分相似。我小的时候见到大哥每日天不亮就要起来习武扎马步,觉得他很是辛苦,于是想了各种各样的办法阻拦大哥练功。比如睡觉前找他聊天聊上一整夜,让他早上起不来,还有大雪天的故意叫他出门帮我买糖葫芦,想着,要是大哥生病了,父亲就不会让他习武了,他也就自然有时间陪我玩耍了。”
想起幼时的趣事,沈徽发自内心地笑出来,“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以后有机会我再慢慢说给先生听。”
“想不到沈公子小时候居然是这样的性子,”谢忱有些意外道,“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沈徽侧过头问。
“……没什么。”谢忱抬头看了眼天色,“快下雨了,还有最后一株药,走吧。”
谢忱说的最后一株药叫“紫背天葵”,因叶片背面呈紫红色而得其名。紫背天葵平时在墨春山上并不常见,只偶尔能在山崖边的石缝里找见一两株。
二人还未行至崖边,雨点便已密密麻麻落了下来。谢忱今日出门时并未带伞,沈徽担心他风寒复发,于是主动解下外衣挡到他头上,说道:“今日来得不凑巧,如今下雨,崖边石壁湿滑,还是改日再来采吧。”
谢忱不肯,将外衣还回沈徽手上,说:“来都来了,岂有折返回去的理?你伤还未好,先在这等着,我很快回来。”
谢忱说完不顾沈徽阻拦,径直冲进了雨中。
这场春雨来得又急又猛,不过短短时间便升起一层白茫茫的水幕。沾了雨后,地上的泥土就越发湿润松软,谢忱不敢大意,扶着山壁、踩着尖石小心翼翼地挪到岩壁间,果然在几处石缝中见到了紫背天葵。
沈徽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崖边,他见谢忱悬在山壁之间,雨水将他的衣衫、头发打得湿透,全然不似平常那副清雅斯文的模样,心中没来由地有些发闷。
急骤的雨珠打在紫背天葵的茎叶上,将那抹紫红浸润得越发妖异。谢忱弯下腰来,伸长了手去够,几次下来终于抓到。他仰起头看向沈徽,大声道:“采到了。”
谢忱的脸被雨水淋得有些发白,碎发凌乱地散在额间,看起来有些狼狈。
但尽管如此,四目对上的瞬间,沈徽仍是有片刻的失神。
透过这场来势汹汹的大雨,沈徽第一次从那双幽微的眼睛里看见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