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今天是她的生辰么?
从前,师兄都会在她的窗台放上一份油酥饼的。即便是师兄闭关后,这一点特例也依旧存在,那大概是她每年最期待的日子——
那天,她会收到师兄留给她的独一无二的一份温暖。
“今日不必再来了。”
沈卿言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她侧身看去,乌发雪衣的青年清冷如玉,他就那么半倚着檐柱,冷淡漠然的黑眸越过纷纷大雪凝望着她。
寒冽的风卷起他的袖摆,如雪如月,几乎与这天地融为一色。
沈晚棠看着他,心念一动。
她不禁忽然问起:“师兄,晚棠一直不太明白一件事……师兄能否如实告知于我?”
“何事?”
沈晚棠垂眸看向手边的海棠花糕,唇齿间的甜香不再,她抬眸,嗓音有些轻:
“师兄修的是世间最绝的无情道,无欲无求,无心无情,师兄的心中,应当是无所牵挂无所在意的。”
沈卿言不置可否。
沈晚棠顿了顿,又字字清晰开口道:“可师兄为何年年唯独要给晚棠过这可有可无的生辰?”
可有可无么?
“师兄,这个疑惑曾困扰过晚棠很多年,师兄能否如实告知?”
纯白色的雪落在少女的长睫上,给她的神色都染上了几分清冷之意,可那双明净的眸子里却又满是温顺。
沈卿言神色不变,也坦然面对,他说:“习惯使然。”
“习惯?”
他的思绪渐远。
“师兄记得你六岁时想吃油酥饼,你说喜欢,后来入宗,你的七岁生辰我送的也是它。”
再后来,每逢她的生辰时,他总觉得应该送点什么才好,可是送什么才算好?
思来想去,他只记得师妹喜欢油酥饼。
“七岁送得,自然你的八岁、九岁、十岁、十七岁生辰便都送得。”说完后,他略垂眸,似低喃自省般,“习惯罢了。”
“原是如此。”沈晚棠释然一笑。
六岁那年她病弱,师兄为了给她买药花光了他身上仅有的钱,那时她的身体比凡人还要脆弱,只觉病痛之余又渴又饿,最终陷入了昏迷。
师兄便用尖锐的石头毫不犹豫在手腕上划开一道口子,手腕凑在她的唇边,温热的血滴在她的唇瓣上,将苍白的唇染红。
丝丝血味弥漫在口中,她下意识舔了下唇,双唇微张,少年便催动灵力,鲜血滴滴落在舌尖,她迷迷糊糊的以为那是水,便攥着他的手凑了上去,不断吞咽着……
完完全全像个魔族人那样……被血所吸引。
她迷迷糊糊昏迷了三日,什么东西都咽不下,除了血,于是执着的少年便以血喂养了她三日,至今,他的手腕上仍有一道道交错的伤疤……
后来等她醒来时已经饿了好几日,浑身是伤的少年又从怀里取出一个油酥饼递给她,那时他面上的笑虽淡,可望着她时的眼神里却满是温柔与哀忧,仿佛眼中只能看见她。
少年当时笑着问她,喜不喜欢。
她伸手碰上他脸上的伤,哭红了眼。
沈晚棠的思绪渐渐飘回,视线落在师兄如今只剩下冷漠无情的脸上。
她记得,她回答的是“很喜欢”。
最后,那张饼,他只尝了一口。
现在想起来,如果不是遇到了师兄和无行神君,也许她早该死了。
“师妹。”沈卿言突然打断她的思绪,幽邃的黑眸冷淡无波,他说:“前尘往事早该忘了的,执迷不悟只会让你越陷越深。”
“听师兄的……”沈晚棠的唇畔轻染着笑。
沈卿言沉默不语片刻,淡漠疏离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他字字句句道:
“师妹,若想修成无情道,你当下唯一要做的便是舍弃你我之间的羁绊与情感,也是要你了断心中情,忘却心中人。”
了断心中情,忘却心中人?
“师兄便是如此么?”沈晚棠问。
“是。”
“那师兄以为晚棠该忘掉与师兄的什么情?”
“羁绊之情,同门之情,兄妹之情……以及,男女之情。”
沈卿言把所有可能的情谊全部说了一遍,每个字从他口中吐出都是那么的冰冷,宛若一把刀直往人心里刺。
“好。”
少女笑着,答应得干脆。
她认真回应:“从今往后,我会将师兄今日对晚棠的悉心教导铭记于心。”
她还说:“师兄不必再忧心,晚棠会忘掉与师兄之间所有不该有的感情。”
之后,她的视线从师兄身上收回,转身迎着风雪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里。
而院中的石桌上,还残留着被雪色点缀过的海棠花糕,也是被她丢下不要的生辰礼。
沈晚棠也是今日才明白,原来师兄让她日日来练剑,却要冷落她疏远她,只是为了让她断了对他的那份念想。
他以为她对他动了不该动的情,故而有意告诫她——不要动情。
沈晚棠眼中的自嘲之意一闪而过。
师兄啊师兄,若这些话这些事放在前世,她必定会伤心的。
可如今,她的心早就被他一剑杀死了。
他曾以一剑问心斩情,她便唯有一剑回报。
正如她的本命剑——断情。
她会握紧手中之剑,走上自己的道路,而这一切,都与师兄再无关系。
她如今才知,断情之所以名断情,原来不是要她断情,而是绝情,先绝情方能斩情、断情。
当初为它命名之时,又何曾料到过会有今日?
断情,果真不负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