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刀剁在菜板上发出声响。
顾明旌扎起头发挽着袖子在厨房忙活个不停。
一个小心翼翼的脑袋从门边探出来,看一眼,立马又缩回去。
“温姐姐,我觉得我们可能要失业了。”年小鹿惊恐地看着温折枝小声说,“这个月顾道长天天都来,每天都会带好多东西,主人居然也不说什么,只让我们都收下。”
“难不成?我们要有主母了?!”
“小鹿,”站于一旁的温折枝神色温柔又无奈,“顾道长武功很高。”
“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能听见你在讲什么。”
!!!
不等受惊的小鹿平复,温折枝抓着她走进厨房,恭敬有礼地问道:“顾道长好,请问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忙的么?”
聪慧的温管家一向体贴入微。
顾铭趣味地看了一眼温折枝,随后毫不客气地支使两人:“今天是清平的生辰,有些菜需要提前准备,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去把鸡杀了然后炖上,她去剥蒜。现在,立刻行动!”
顾铭充分发挥一个优秀指挥应有的素养,掌勺的同时有条不紊地安排两人不停干活,总算成功在祝清平回家前将一切搞定。
祝清平踏着晚霞回家,推门而入时,便闻到一股鸡汤的香味。
“折枝,今天有鸡汤喝?”祝清平疑惑道。
“不是我,”温折枝牵着年小鹿等在门后,她转头看右前方,“是顾道长做的。”
顾明旌挺起胸膛,等待夸奖。
“……”看着顾道长贤惠的模样,祝清平艰难道:“辛苦了。”
“不苦不苦,”顾明旌上前一步,拿温热的帕子给祝清平擦手,“清平,生辰快乐!”
冰凉的手被暖乎乎的帕子捂住,逐渐也变得温热起来。
祝清平忍不住微微低头看向身前的纯阳:“明旌……”
顾明旌抬头,四目相对。
气氛突然变得暧昧起来。
“主人,生辰快乐,以及,今晚我和小鹿想请个假。”
被遗忘在一旁的温管家无情打断了他们,一手捂在年小鹿的眼睛上。
祝清平疑惑问:“为何?”
“我感觉,今晚可能不太适合小孩子在场。”
温折枝低下头看,指缝里年小鹿眼睛滴溜溜地转。
“……准了。”
祝清平后知后觉,后退一步,放开顾铭的手。
明月清风,人依旧。
饭后,祝清平和顾明旌在木廊下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方小几,上面放着几个酒瓶,旁边置着一个炭火炉,炉上温着清酒。
东风忽起垂杨舞,更作荷心万点声。
顾明旌一杯接着一杯,奈何这桃花酿度数极低,怎么喝都醉不了。
道长一心急,运起内力,气血上涌憋红了脸,作酒醉之态。
砰——
顾明旌将酒杯重重放在几上,支着脑袋看万花。
祝清平原本低头浅酌,被这一声惊得抬头。
顾明旌却再也按耐不住,起身一个跨步窜到对面,紧紧依偎在万花身旁。
祝清平的酒杯被顾铭这番动作一摇,晃溅到道长脸上。
祝清平的视线不自觉跟随过去,清亮的酒液自顾铭脸庞滑落下去,顺着修长的脖颈没入衣领,沁出一小团湿印。
顾铭五官分明,一双眼锐利有神,剑眉星目,加之常年处于上位,自有一番不怒自威的气势,令观者胆寒。
此刻却两眼迷蒙,双颊酡红,大咩依人般靠在他的肩上。
“祝清平,祝大夫,清平……”
酒醉的小羊睁着一双朦胧醉眼,低低地唤着大夫的姓名。
一声比一声低,一声比一声软,叫得人仿佛骨头都要酥了一般。
祝清平侧头看去,突然想到那天发间残余的白茅香。
不知顾明旌身上是什么味道。
那些天,会是他吗?
这样想着,祝清平好似受了这个念头蛊惑一般,慢慢低头。
专心装醉的顾咩毫无所觉,面上一派醉意,实则心中忐忑不安,照着心中演练过千百遍的剧本开口表白:“清平,我喜欢你,喜欢很久了……”
顾明旌猛地转头抬手,扯着祝大夫衣袖将人往自己这边一拉,随即抬首。
两唇相就,一瓣滚烫,一瓣冰凉。
顾铭错算了祝清平低头靠近的距离,原先设想借醉酒亲一口脸蛋就好,免得吓着温柔守礼的大夫,这下却一步到位。
温软的唇紧贴在一块,顾明旌惊得失了分寸,嘴却控制不住地从唇缝里挤出想好的说词:“我想与清平共度余生。”
……
这一回都不用内力憋,顾道长的脸从耳根直红到脖颈。
完了。
顾明旌自暴自弃地从祝大夫怀里滑下去,感觉这辈子都不可能表白成功了。
想从地板缝溜走。
祝清平好笑地捞起一团丧气的咩咩,扶着肩膀将人轻柔、郑重地搂入怀中。
砰,砰砰——,两颗同样急促的心隔着两层皮肉彼此相贴。
“清……平?”
顾明旌被这番转折打得思绪迟钝,眼睛睁得浑圆。
祝清平埋首在顾铭发间,深深地嗅了一口,沁入骨髓的白茅香气充盈鼻端,恰似一点燎原星火,点亮病痛中无数个漫长黑夜。
“顾明旌”
他叹息道,“你真傻。”
顾道长闻言不甘,想要反驳。
祝清平却在此时抬手,从脊背往下,顺着顾铭的长发一下一下地抚摸着。
是清平的摸摸诶,顾明旌幸福地倒在祝清平的肩上眯起眼睛,像一只被顺了毛的温驯小羊。
“我曾所信非人,落得这般境地皆是咎由自取,本不愿再徒生枝节……”
听到此,顾明旌紧张地攥紧万花衣袖,状似害怕,实则目露凶光。
那该死的齐知方!
顾道长心中杀意满满,打定主意要将那偷漏情报的小人扒皮吮血。
祝清平的话却还未完,“只是我终究心有贪念,明旌,我知你不是温顺贤良的性子,我也无需你为我变成那样,我只要你,不离不弃,白首不渝。”
话说至此,祝大夫的话仍未尽,“我今日应了你,是生是死,也绝不会容你离我而去,明旌,你可明白。”
潜藏在暗处的阴影露出獠牙。
万花的声音清柔、温和,眼神却暗沉沉不透一丝光亮。
怎么会不恨呢?被背叛,被遗弃,被信任的爱侣一手推入地狱,其中委屈怨怒无人可诉。地牢里的无尽折磨,治疗时的剜肌剔骨之痛,支撑祝清平挺过来的便是这股熊熊恨火。
经历这番变故,祝清平再做不回那个曾经一心向医的仁心圣手。
他抓住那片温暖将其拥入怀中。
“我愿意,我愿意!”发觉其中暗藏的威胁之语,顾明旌不惧反喜,坚定应和,“我愿与君白首相偕,不离不弃。”
多年夙愿一朝得偿,顾道长激动地不能自已:“清平,我好开心,这是梦么?快打我一下,让我看看这是不是梦。”
说着顾明旌作势要给自己来一巴掌,被祝清平抓住手腕拦下。
家咩怎么感觉有点傻?
祝大夫看着新出炉的情缘无奈摇头,随后一把托着顾明旌的后脑勺,低头深深吻下去。
顾道长惊诧一瞬,随即打蛇随棍上攀着祝大夫双臂迎合而上,情不能已。
亲着亲着,祝清平被热情的纯阳爱侣扑倒在地,漆黑的长发散落在木板上,白皙修长的天鹅颈从墨色衣领中漏出,配上祝大夫动情湿润的双眸,似红尘仙,又似画中妖。
顾明旌虔诚地匍匐在祝清平身上,小心地控制着不压坏体弱的大夫。两人边拥吻边胡乱扯着对方的衣衫,只是万花的衣衫实在繁琐,扯了几层都没有扯完。
心急的顾道长支撑不住,倒下来侧躺着,头紧挨着万花肩窝,腿不安分地乱蹬,手也不规矩。
碰地一声,惊醒情迷中的二人。
发丝纠缠的两人一齐起身去看,原来是顾道长乱动的腿踢倒了火炉。燃着炭的小火炉跌入廊下的泥土里,火苗不甘地跳动几下,熄灭了。
一地狼藉。
咳咳——
虽是初夏夜,却满免夜风寒凉,被凉风一吹,祝清平喉间发痒,忍不住轻咳起来。
顾道长发热的脑袋立马冷静下来,连忙拢紧万花被扯得七零八落的衣襟,遮得严严实实还嫌不够,又脱了驰冥外袍给披上。
道长左瞧右看,这木廊风大,不能再待了,索性托着祝大夫的腿弯一把将人抱起,“这里太冷了,我送你回房,明天再收拾。”
不等祝清平指路,顾明旌大步流星走向后院卧房。
将人平稳放在床上,顾道长又忙前忙后点燃房中炭盆,又是烧水给万花擦手捂脚。
祝清平乖巧地任他摆弄,要伸手就伸手,要抬脸就抬脸。
顾明旌替他除了衣服,将人塞进被窝,便熟练地端起脏水盆抬脚关门准备离去。
祝清平哭笑不得将人叫回来,示意道长将水盆放在木架上,“明旌,你过来。”
顾道长乖乖地坐到床边。
祝清平顺势起身,被子从腰间滑落,顾道长下意识地捻了捻被角。
捻完后,顾道长身形一僵,缓缓抬头。
祝清平一双含情目正似笑非笑看着他。
万花嘴角噙笑:“明旌,有什么想跟我说的么?”
顾明旌慌张解释,却语无伦次:“我,不是,你,我,我不是故意的!”
好像逗过头了。
“你别慌,”祝清平凑身过来,在顾道长唇上轻轻一吻,“我明白,辛苦你了。”
言简意深,顾明旌秒懂万花的意思,被安抚下来,专注看花。
顾小羊眼神亮晶晶,祝万花忍了忍,没忍住,再多亲了几下,亲得咩咩双唇殷红,才不舍地分开。
顾道长捧着脸,眼神飘啊飘:“夜深了,你先睡吧,我也睡了。”
刚转身,衣袖却被人拉住,“明旌要去哪睡?”
不待道长回答,身后的声音继续道:“客房还未收拾,明旌跟我一起睡吧。”
进展这么快么!顾道长悚然一惊,故作矜持道:“这样不好吧。”
然后身体非常诚实地被祝大夫拉上床。
床帐被放下,隔出一方独立天地。
顾道长贴着心上人,手不知往何处放只能抓着被角,心中又紧张又期待。
惹得万花轻笑出声,将道长的手抓进被窝,“只是睡觉,不做什么,明旌安心睡吧。”
居然是纯睡觉么,顾咩咩失落。
掩在被下的手悄悄做着小动作。
“别动。”
不安分的手被抓住,顾明旌悄咪咪睁眼,正和祝清平对上视线,吓得咩咩赶紧闭眼。
“别心急”祝清平看出顾明旌的不安,安抚道:“时间有很多,我们来日方长。”
顾明旌原本是装睡,装着装着却真的睡着了,这一次梦里星光灿烂,繁花如海,还有一个心上人。
五
变故发生在清晨。
细碎的动静从身旁传来,惊醒了沉睡的顾道长。
“清平?!”
万花背对着他蜷缩成一团,身体不住发抖,微弱的呻吟从牙缝漏出。
这是旧伤发作了?
顾明旌慌而不乱,掌心贴上祝清平后背,微微吐劲,醇厚的纯阳内息源源不绝输送过去。
内力输送过去,祝清平的呼吸从急促转为平缓,有了好转的迹象。
只是万花却一直未醒,四肢凉如寒冰,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清平,清平。”
怎么叫都叫不醒人,顾明旌这才真慌了。
他坐起身,唤来仙鹤归云。
“归云,快去将蓝心雨找来。”
顾明旌将一个竹笛抛出,被戴着斗笠的鹤叼住。
归云自幼跟在顾明旌身边,通晓主人意思,在顾道长示意下拍拍羽翅,很快飞走了。
摸着祝清平寒凉的手,顾明旌的心也跟着沉下去。
不行,这样下去清平会先冻死的。
顾道长把人抱进怀里,让万花的头贴紧自己的胸口,用被子将人裹成一个蚕茧。
昏迷的祝清平下意识靠近温暖的热源。
察觉到万花的动作,顾明旌的脸噌的一下红透了。
万花的脸被他紧紧按在胸口,随着万花的挪动,脸不断刮蹭着道长胸前的相思豆。
“清,清平。”
顾明旌被撩拨得起了反应,不自觉动了动腿想要遮掩。
紧绷的肌肉似是硌到了万花,祝清平不满地皱起眉头,脸一侧,薄唇正巧就含住了那要命的一点,还不放了。
蓝心雨怎么还不来?!
顾道长抱着家花既甜蜜又痛苦地想。
……
蓝心雨一大早被帮主的仙鹤哐哐哐砸窗,紧赶慢赶赶过来,就看着这样一幅大咩抱花图。
祝清平此时已经平静下来了,睡得正沉。
顾道长面不改色,继续保持着衣襟大敞的姿势抱着祝清平让蓝心雨诊治,确认人已经无碍后才小心翼翼将人放下,细致地替人捻好被角,换好衣服再以眼神示意属下跟上,随后轻轻关上房门。
离开万花所在的后院,顾明旌立刻脸黑如锅底,阴沉沉道:“清平今天早上又发病了。”
他描述了一番祝清平的症状。
蓝心雨沉思片刻,开口分析道:“这是寒毒入体的症状,应该只有偶尔雨夜才会发作才对,我原本以为他已经好了,这才同意他来江南修养,但刚刚蛊虫的反应很不对,不行,这里不能再待了。”
顾明旌颔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需要回苗疆一趟取些药材,江南雨季湿冷,再这样下去清平的病情会加重,想要疗养得找个更干燥温暖的地方。”
“干燥温暖……马嵬驿怎么样?刚好最近到了据点交接的时候,我换防带着他去马嵬驿。”
“你要把他放在身边?”
“嗯,清平这寒症发作起来令人心悸,我不放心他一个人,马嵬驿多是新人,没几个会认识他。”
“嗯……倒也是个好主意,那我今晚就出发。”
蓝心雨沉吟一阵,痛快答应。
于是祝大夫一觉醒来,就被家咩和好友通知着要搬家,一阵忙乱后第二天就坐上了去马嵬驿的马车。
……
风和日丽,长安城。
祝清平带着遮面的斗笠在西市街边的馄饨摊斯条慢理吃着馄饨,宽大的帘幕遮住了其他人探究的视线。
“祝师弟,你的警惕心去哪了?”
一只莹白玉笛啪地一下打中一个脏兮兮的手背,刚刚自祝清平身边经过的乞儿吃痛抖手,抬手正要发作,便被玉笛探进脏破的袖筒一挑一拨。
哗啦,掉下来几个精致的钱袋,其中一个绣着万花标志的墨色钱袋被玉笛挑起,抛到祝清平怀中。
“啊,我的钱袋!”
馄饨摊的其他几个客人惊呼,纷纷对乞儿怒目而视,狡猾的乞儿立马逃之夭夭。
“你怎么会在这?”玉笛的主人在他身旁坐下,拿出帕子擦拭笛身。
祝清平收好钱袋,微微撩开幕帘,点头问好:“苏黎师兄,好久不见,多谢师兄援手。”
“援手谈不上,钱袋上撒了东西吧,看来是我多事,不插手,你也吃不了亏。”
坐在一旁的是个眉眼清傲的万花大夫,虽风格不同,却都带着万花弟子特有的淡然物外的气质,让人一瞧便知道是同门。
苏黎把玩着玉笛,上下打量一眼,张口不客气讥讽道:“怎么?终于想开了,确实,万花弟子死也要死在谷内,需要我帮你写墓志铭么,祝师弟——”
“苏师兄说笑了,”祝清平尴尬搅了搅碗中的馄饨,“多年未见,师兄还是这么犀利。”
“呵呵。”
苏大夫勾起唇角,假笑两声,然后猛地一收,又回到万物过眼不过心的淡然状态,“所以你真的想开了。”
淡淡的陈述语气。
“求师兄助我。”
祝清平微微躬身,语带恳求。
“好说,柱子后面的那位道长,祝师弟不介绍一下么?”
玉笛指了指斜后方的朱红大柱,苏黎眉梢挑起:“他朝我放杀气很久了,却还没有过来,想来是怕我伤着你吧,他是你什么人?”
这一描述,想来是顾明旌了,祝清平擦擦冷汗:“那是我的爱侣顾铭道长,刚刚去买东西了,想来是有些误会。”
见到玉笛指过来,想是被发现了,顾明旌提着几包吃食从柱后走出来。
顾道长在祝清平另一边紧紧挨着坐下,气势极盛地审视着苏黎,苏大夫一脸古井无波回看过去。
坐在左边的顾道长:(▼ヘ▼#)
坐在右侧的苏万花:(?_?)
被夹在中间的祝万花:(?°?°?)
“明旌,这是苏黎,苏师兄。”
“师兄,这是顾铭,我共度余生的爱侣。”
祝清平给两人互相做介绍,打破尴尬。
“苏师兄好。”接到家花暗示,顾明旌十分上道。
“嗯……顾道长好。”
苏黎是花圣宇晴门下,医武双修皆是十分出色,只是人特别宅,常年来回于万花谷和长安西市的仁济堂,虽生得一幅好模样,生活习惯却单调无趣得犹如提前养老。
祝清平出身杏林,专修医道。苏黎虽是芳主门下,却也对医术颇感兴趣,因此日日来蹭杏林的课。
祝清平曾与他同桌,有时候苏黎忙于莳花弄草,祝清平便会给他带一份笔记。多年交往,祝清平心知这位师兄医术实则高他许多。
当初苏黎知晓他的事情后,便立马要接他去长安医治,他当时心灰意冷,强硬拒绝了师兄的好意,惹得苏黎大怒。这次来长安,祝清平也是存了上门赔罪的心思,只是没想到还没去仁济堂就在街边遇上了。
……
仁济堂后院,顾明旌被打发去前院,
祝清平双膝跪地抱紧苏黎双腿:“师兄,我错了!”
“你干什么?!”不喜和人亲密接触的苏大夫暴跳如雷,“快放开!”
“师兄不原谅我,我便不起来。”
“你再不放手,我就扎你了。”苏黎威胁道。
祝清平见好就收,松了手。
苏黎连退几步,一脸警惕。
祝清平抬袖掩面,头一偏,一行清泪就落了下来:“师兄果然还是不肯原谅我,也是,毕竟是我不识好歹……”
苏黎额间蹦起十字,他压着怒火道:“祝清平,你有完没完,我真的要发火了。”
“好的,师兄。”少年相识,祝清平最懂他脾性,闻言秒从地上跳起来,拍拍尘土,优雅地坐到石凳上。
苏大夫双手抱胸,还是瘫着一张脸,却满眼写着不爽:“当初我逼你治你都不肯,怎么,今日突然想通了?”
“说来话长,”祝清平捂着胸口作羞涩状,“现在有了心上人,为了他总得好好活的才行。”
“呵呵,你再这样,我就把你扫地出门了。”
“好了,不闹了,”祝清平一秒正经起来,将手腕递过去,“师兄你看看我还有救么?”
顾明旌从前院回来,看见的就是两个万花正襟危坐严肃地探讨着治病方案。
饭后,苏黎留了一份药方,说要再想想。
看了看天色,祝清平带好斗笠告辞离去,将将跨出门槛时,背后突来一语,“师弟,多加保重啊,你这身体承受不住第二次了。”
顾道长抓着万花的手一紧,被祝清平安抚地拍了拍,平静应道:“人生苦短,不过珍惜当下罢了。”
说罢,同身边人相视一笑,两人相偕离开。
六
顾明旌接到一封来信,治疗清平的一味主药有下落了。药材原是昆仑长乐坊村民发现的,因恶人消息不够灵通,浩气盟占尽先机,最终将药材抢了去。
现下恶人探子已查明,三日后,浩气新晋的武林天骄齐知方将领一小队精锐自昆仑出发,经马嵬驿,白龙口,瞿塘峡一路返回浩气盟。
对此,顾明旌召集手下骨干,细细制定了计划。
对于这次行动,他不打算告诉给清平知道。那个人渣,若能碰见自是恨不得抓起来好生折磨,可能治清平的药材才是重中之重。其他的,日后总有机会。
三日后,祝清平目送着家咩离开营地。他一向带着斗笠,明旌也解释过他的脸不能见风,帮里自然也没有多话。
蓝心雨回了苗疆,帮里的大夫质量便下降了不止一层,他到来后与顾铭同进同出,帮众们都揶揄道帮内马上就要办喜事了。顾明旌没说什么,但他推拒了。
日前,他与苏黎师兄敲定了治疗方案,只是还缺了一味主药,需要往北碰碰运气。
顾明旌带着帮会与其他帮会换了防守营地,大哥只盼着他好好的,也未多说什么,只是给了信物说有事就给马嵬驿的叶家商会。感于大哥的心意,他还是带着了。
这次明旌火急火燎带着一大批手下出门,他大约猜到应该是主药有了消息,只是拖着病体不便跟随,便决定耐心等他回来。此时扶风郡内守备空虚,最好不要有不长眼的来试探,虽然他已经厌弃了阵营的厮杀,可若真的威胁到他,他也不吝啬用新研制的毒去收割那些让他不愉快的生命。
转眼又是两日过去,明旌与自己约定的日期已过半日。祝清平正在医帐里指挥药童取药,腰间环佩突然断裂,被他险险接住才免于粉身碎骨的境地。
祝清平握着玉佩细看,系着玉佩的丝绦仍是簇新,毫无磨损的迹象。此玉雕了两枚,想到另一枚玉佩的主人,祝清平便心中一阵阵发慌,再联想到顾明旌逾期未归,此刻玉佩突然断落,定是出事了!
想到此处,担忧的心便再也按捺不住。祝清平沉吟思索,帮里的大半骨干已被明旌带走,若要去接应,便只有……
八月六日,夜。
祝清平坐在马车中疾行,带齐人按着顾明旌计划撤回的路线赶去。手上的伤经过医治,勉强能执轻巧的东西,可若是骑马就太勉强了。
叶家商号在马嵬驿也有生意,叶二小姐叶祁云颇为大气,直接把这辆花了大价钱的马车给他用,还带了商会护卫随他一起前去接应。
行了大约两个时辰,祝清平遇上了一小队帮众,他们大多身上带着伤,却还是死死护着一物。来人见到他,便毫不犹豫的就把匣子给了他,只说是顾明旌要交给他的。祝清平这会可没有什么打开匣子看一看的念头,忙问顾明旌的下落。
帮众指着他们来时的方向,说道帮主还在与浩气那帮人厮杀,他们受了伤,帮主拖住了那帮人,命他们先把匣子送到自己手里。
得知祝清平的来意,这几个护送匣子的心腹,纷纷劝他先回营地,帮主一定会回去。祝清平匣子往车里一放,不顾心腹们的劝阻便命令他们先回去营地,自己则与叶祁云商量着往前去接应顾明旌。
叶祁云没有意见,招呼着商会护卫们整队出发,心腹们看了远远行去的庞大车队,默默地跟在后面。
顾铭那边不像他们所说那么轻松,对面浩气带着的人远不止情报中的数量。帮主原计划带了原情报中敌人的三倍,这一仗本应稳操胜券,结果对面人数比他们只少十几个人。
虽然对面占据了劣势,可带队的却认出了帮主,集中精锐只求取了帮主的性命。他们拼死刚抢回了药材匣子,帮主就让他们这几个受了伤的带着匣子先走。
本想着后面无人接应,怕是一路苦战,却不曾想祝清平亲自带着人来接应。此举看来,帮主的心上人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兄弟们的血没白流,心腹们纷纷松了口气。
隔着不远的距离,就能听到刀兵相见的喊打喊杀声。祝清平不知为何总觉得心慌意乱,拼命地催车队快些,直到那个一身泥污,旁人难以分清的执剑身影出现,祝清平才稍稍放下心来,顾明旌还活着。
之前在大哥帮会时,大哥每次出去,他也会担心大哥受伤,出言劝阻。但现在看着顾明旌,他只想揪住他的耳朵,好生念叨一番,明知行动有危险还要去做,他是把自己的誓言淡忘了,还是低估他祝清平的态度呢?这个人,是他祝清平的,谁也不能夺走。
打断祝清平纷乱心绪的,是一只突如其来的冷箭,原本还在拼斗的顾明旌,突然像折翼之鹤歪歪斜斜倒下。
“明旌!”
祝清平跃下马车,斗笠被掀翻也顾不得了,他的爱人,中箭了。
一击即中,齐知方决心率着浩气盟残存的人手退去。
已经知道劫镖的人是谁,就没必要再打消耗战,恶人贼子救兵已至,再打下去只能是他们这一小队全军覆没。好在顾明旌已经被他射中,想来不死也得重伤。
对面的马车上下来一人,白色斗笠覆面,看身形是个万花弟子。齐知方恨恨握住剑柄,怎么顾明旌那厮命这么好,那支毒箭只要等一个时辰,就能要了顾明旌的命。如今有大夫,那么……
大约那大夫似乎武功不高,奔的太急,以至于斗笠掀翻露出一张脸来,月光清晰照出那张熟悉到入梦也清晰可见的脸上,齐知方先是一惊,而后心中泛起一阵喜悦:终于找到你了,阿晏。
当初追兵将至,阿晏仍在不解地问自己为何要偷摸离开,不得已,他锁了对方穴道扔在路上。他才是罪魁祸首,想来恶人也不会对不知情的祝晏如何。而后回到浩气,他将情报交给了老帮主,老帮主借着这些情报成功坐上浩气盟的上座,他推辞了老帮主的挽留,回去找人。
只是祝晏却好似从此消失了一般,他在两人共同置办的小院中抱着剑等啊又等,却一直没有人来。
阿晏一定是气狠了,齐知方懊恼地想,不然怎么躲着不肯见他。
颓废一年后,老帮主看不下去他这般颓丧模样,把他狠狠骂了一顿,又推荐他入浩气,在老帮主保驾护航下,他一路高升,只是心却始终空了一块,午夜梦回时辗转难眠,总能想起祝晏的脸,永远噙着温柔笑意对他嘘寒问暖。
阿晏这般温柔,一定舍不得对他生气的,只要找到人,再好好道个歉,就没事了……
齐知方心想。
阿晏竟来了马嵬驿么?他果然是故意躲着我。明日,我定要去寻他……
喜悦还未下眉梢,就被祝晏接下来的动作气一拳打在山石上,顿时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