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临川翘着腿,捏起一块点心尝着,似是没听见韩老爷的话。
经商十余载,他做生意的时候这小子估计还没从娘胎爬出来,如今被多次无视,不免心中恼怒,转眼回想起此人镇外的烟火营,以及连知县都礼让三分的态度,刚冒头的火气又熄灭了。
虎子被两个家仆带进前厅,麻衫凌乱,颧骨红肿,眼眶青黑,显然吃了些苦头。
一见着扈大娘,挣扎开两个家仆,哽咽道:“娘!儿子冤枉!”
扈大娘再也绷不住眼底的泪,一把搂住他,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你们咋还打人呢!”手在扯坏的麻衫下检查,看有没有其他打坏的地方。
虎子一脸委屈,看向傅临川,咬牙道:“公子,他们冤枉我勾搭他家小妾,分明是那女子先来招惹我的,也是她隐瞒身份在先,我实在不知情,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我关起来打,不听解释……”
傅临川坐在一旁,看着地中间跪坐的母子俩,指尖轻轻敲响桌案,目光淡淡扫向主位上:“韩老爷,虎子说的可是实情?”
韩老爷未曾想还有这么一出,看向一旁的儿子,见他目光闪躲,显然是隐瞒了这部分,如今人也打了,气也出了,若真是如这个虎子所说,他们反倒不占理。
权衡一番之后,说道:“此事还有这样一番隐情?看来都是被那贱妾诓骗了,听信她一面之词,才造成如今局面。”
蹙起眉,又说:“这样吧,既然傅公子来了,就将人先带回去医治,费用由在下出。”
傅临川还未说话,公子哥猛地站起身:“就让他们这么走了?那怎么行!”
韩老爷脸色微变:“逆子!闭嘴坐下!”
傅临川唇角微勾,语气不急不缓:“韩公子这是何意?”
姜枣冷眼旁观,见那公子哥神色闪躲,富商韩老爷面色铁青,心中隐隐有所猜测——这公子哥多半是知道实情的,就是故意为难扈大娘,拿虎子出气。
傅临川:“……如此,不如叫那女子出来当面对质,事情总能分说得清楚,若真是虎子的过错,自然该罚,无论赎金还是送官我们都认,可若是有人存心诬陷……”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公子哥。
“韩老爷经商十余载,想必也清楚,生意场上最忌讳的就是把事情做绝。”
韩老爷面色沉了沉,若是再看不出事情蹊跷,他就白在商界混迹多年了,狠狠瞪向一旁的逆子,随即对傅临川拱手道:“傅公子说得有道理,只是内宅女子不便露面,不如这样——”
他略一沉吟:“此事就此作罢,虎子小兄弟你们带回去医治,还是按照先前所说,诊金由鄙人承担,另外附送十两银子的赔偿,至于那贱妾,由府上人找个牙婆发卖出去,免得再生事端。”
此话说得囫囵,并未直白讲明对错,傅临川也并非想要一个公道,分出是非黑白又能如何。
当即微微一笑:“韩老爷爽快。”
扈大娘拿着一袋碎银子,手上揽着虎子,还有些发蒙,手上沉甸甸的重量,是她全家没日没夜辛辛苦苦一年才能挣到的银子,虽说虎子挨了打,又差点去牢里,如今白得了这么些银子,总觉着有些不真实。
傅临川看着连连道谢的扈大娘,语气淡淡:“你们先回吧,带虎子去医治。”
扈大娘带着虎子就要走,刚迈出两步,转身犹犹豫豫地问:“傅公子,虎子在营里的活……”
傅临川:“放心,治好伤回来继续做事。”
扈大娘这才真正松口气,再次千恩万谢一番带虎子离开。
苗喜一路上都在琢磨,眼见到了营地门口,忍不住道:“公子,虎子此人行事不稳,若是继续留在营地,恐怕不妥。”
傅临川漫不经心掸了掸衣袖:“治伤还需几日,待他回来,过些日子找个由头,调他去别处的庄子上做事。”
姜枣在一旁听着,忍不住问:“显然是那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故意栽赃,没准就是他与那小妾串通好的。”
“就为了三百两银子的赎金?况且,普通农户家中怎么可能拿得出来。”傅临川侧眸看她,似笑非笑:“你真信虎子无辜?”
姜枣一愣。
“那小妾若是真有心勾搭,为何不选个有钱的,偏偏选了他?韩公子还不至于为了银两往自己头上扣脏水。”傅临川轻嗤一声:“虎子未必全然不知情,不过是贪图美色罢了,事发又没胆子承认。”
姜枣默然,看来他是打听过一番才来的,怪不得看得如此透彻。
苗喜不住点头:“公子说得是,这种人留在身边,迟早惹出大祸。”
丁管事早已在营地外候着,见傅临川一行人到来,远远就上前去迎:“公子,您来了。”
傅临川径直走进主帐:“近日吕税吏那边如何?”
丁管事压低声音道:“自打咱们派人去盯着,再没来找过麻烦。”
傅临川了然:“看来他背后之人察觉到了。”
又吩咐道:“将人都撤回来,不必再盯着。”
姜枣坐在一旁,见他手指轻点桌面,似在沉思,忍不住问:“那位吕税吏……背后能受何人指使?”虽是个小官,也不是普通人能左右的吧。
此处烟火营规模不小,即使在偏僻村镇中,也需得登记上报,据她观察,制作烟火的东西都是易燃易爆的,与火药似乎相通,这本就不是普通人能做的生意。
他到底是何来头?
傅临川没答,忽而笑了:“你是担心我?”
姜枣耳根微热,别过脸:“随口一问。”
傅临川没再逗她,之间蘸了茶水,在桌案上缓缓写下一个字——
“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