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锦程瞬间变成苦瓜脸:“我们是朋友对不对,你不会因为这个就讨厌我的对不对?”
知幸感觉自己的神经有点抽痛:“对对对,你快睡觉!”
“我不!”尚锦程的倔劲又犯了,“你在生气,我不能睡觉,这不义气!”
“你又想怎么样?”
尚锦程觉得知幸有点凶,声音都小了几分:“我说对不起,你说你原谅我了。对不起!”
知幸简直要翻白眼,但是家教不允许。
其实他只是那瞬间有些生气,很快就平静下来,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尚锦程向来是这样,幼儿园时候一哭就拉他的衣服去擦鼻涕眼泪,他只是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他的陋习居然一点不知道改!
虽然他不生气了,但尚锦程这种死缠烂打,啰里八嗦的小学生发言还是让他觉得无语。
“我原谅你了。”
“那……”尚锦程微微把外套往前递。
“送你,别让它再出现在我眼前,不然我和你绝交!”恶狠狠地吐出这几句话,尚锦程迅速把外套塞到被子里面。
知幸略满意的扫了他一眼,却看见地毯上,被尚锦程随手乱扔的包里吐着几张白纸。
刚刚餐厅里,尚锦程的手几次在包里摩挲,这小动作早被知幸看在眼里,现在瞥见这几张白纸,他有隐隐的猜测,心里有些复杂的情绪一扫而过。
“现在,你可以睡觉了。”知幸又一次简单的下令,尚锦程有些不情愿的撅着嘴,把外套脱了,钻进被子里。
“你……你要走吗?”他从被子里露出两只眼睛,小心点问。
“不走,我坐在这里处理点事情。”
在尚锦程的目光中,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拿出手机来回拓海的消息。
尚锦程一直盯着那个在昏暗灯光下很肃穆,但显得有些落寞的身影,他的脑子仿佛生锈的机器,思索的及其缓慢,他觉得眼前这个模糊的身影越来越熟悉,没思考太多,他已经睡着了。
尚锦程的呼吸均匀起来,知幸别过脸,静静地看向那张一直朝向他的脸,他的脸因醉酒而有些红晕,但神情却很放松,甚至似乎有些欢愉。
不知道多久,知幸站起身,弯腰捡起那几张白纸,看了一眼,然后折了起来。
轻轻呼出一口气,他走到尚锦程床边,坐了下来。
他身材高而瘦,一坐下来,白色的衬衫压出了许多褶皱,极不舒适地裹在身上,他的手垂在腿间,修长的手指似乎有些发抖。
转过脸来,尚锦程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他身体蜷缩着抱着外套,嘴角勾着淡淡的微笑。
他的头发上,脸上蒙着一层发亮的薄汗,或许是觉得太热,尚锦程皱着眉头挣扎了两下,把被子一脚蹬开,然后呼吸又心满意足的均匀下来。
在知幸心中,那个幼稚爱耍宝的尚锦程形象已经根深蒂固了,所以等他安静下来,猛然看见这么大一只尚锦程长手长脚地睡在那里,他一时有点吃惊。
知幸突然意识到,其实自己根本不了解尚锦程。
他只是在五岁的时候,同他有过不到一年的友谊,然而尚锦程生命剩下的漫长的时间,他根本没有参与过。
他是怎样成长起来的,又是为何和家里断绝关系,对于这一切,知幸一无所知。
十五年时间实在太漫长,漫长到两个幼小的生命,从懵懂无知的稚嫩走向今天的成熟。
什么都是会变的,就像他们小时候一起探险的那个旧宅,也早已建成了高楼。
知幸站起来,拉过一边的被子,轻轻的掩在尚锦程的身上。
或许是他冰冷的手让尚锦程略有感应,他的脸无意识的蹭了蹭他的手指。
知幸迅速收回手,指尖似乎还留着他呼吸的余温。
他盯着尚锦程的笑脸看着,直到眼中变得有些酸涩,他的身体果绝的离开。
旅店抛在身后,旅店里的温暖也渐渐从他身体里溜走。
他的身体很疲惫,冷风拍在他的脸上,他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儿走,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只是机械地走去。
终于,四周已经没有路灯,也没有了一丝光亮,他回到了黑暗中。
不知道自己坐在哪里,四周黑洞洞的,风掠过建筑物,植被,掠过他的身体,在他耳边留下一串啜泣般的喘息。
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腿,把头埋在臂弯里。二十年中,他都是这样度过的。
他的灵魂仿佛脱离了躯壳,和黑暗融为了一体。
一时间,无数次被关在黑暗地下室里的回忆在他脑海中闪过。
地下室里,堆满了没有眼白的雏祭人偶,脸上敷着白粉,穿着艳丽隆重的和服,一排排跪坐在那里。
暗淡的光线下,他们的脸上一直挂着一模一样的微笑。
他不敢抬头看,他们宽大的和服遮住了手和脚,他不知道这些和服下的肢体是否腐蚀。阴湿发霉的味道却一直萦绕在鼻尖。
这才是他的世界,在黑暗中如同人偶一样的世界。
神不应该爱世人吗?为什么祂却唯独不愿爱我呢?!
他无数次自问过,无数次看着无比的黑暗祈求过,没有人听到他的声音,神也不会。
纸落在地上的声音,他将眼睛抬起,看向落在地上的,他刚刚一直攥在手里的东西,似乎有一丝恍然。
他又看向四周,无边的黑暗,轻的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尚锦程接近他是因为电影项目,这一点他早就有心理准备,那现在又在难过什么呢?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了,怎么突然跑出来,又突然想这些悲观的事情,而且一想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
这应该没有任何价值才对。
想到这一点,心中似乎被一根坚硬的刺狠狠扎了一下,但他的思想忽然变得无比冷静,冷静的仿佛不是自己的。
寒意将心中的伤口冰封,只有这样,血才不会流出来,眼泪也不会流出来。
脑海中闪过这几天和尚锦程相处的画面,又看向地上的纸页。
他捡起那份合同,重新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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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尚锦程半梦半醒的时候,迷迷糊糊地感受到怀里抱着什么温暖柔软的东西,不由得把身子抱得更紧了些,才在心满意足中睁开了眼睛。
一睁开眼,炸裂的头痛就袭了上来,他甩甩脑袋,愣愣的看着手里的外套了好几秒。
???发生什么事了?
一些隐隐约约的记忆慢慢袭来,他记起是知幸送他来旅馆的,但说的话做的事却几乎想不起来了。
对了,合同!
他猛地拍拍欲裂的脑袋,在床头柜上找到自己的包,心慌意乱的全翻找好几遍,他的血都冷了下来。
合同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