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领着杜苑一路向东,走到一间房前停下,敲了敲门。
“请进。”房中传来答句。
小厮打开门,侧过身道:“杜大人请。”
“有劳。”杜苑点头。
杜苑刚踏入房中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简直如同置身于城中最大的那家药馆。他随手关上房门,对着房内空气深呼吸几个来回,药味一瞬灌满鼻腔。
“很好闻?”沙哑的问句。
杜苑闻声望去,见谢明渊在床上半靠着,脸色苍白,时不时轻咳一声。
“怎么起来了,”他连忙快走几步到榻前,拉张椅子坐下,“快躺下。”
谢明渊摇摇头:“不用。”他又向房中的侍者道:“去把窗户开了。散散气味。”
“哎,开什么窗户,现在可是数九寒冬,”杜苑马上道,“你还在病中,不能开。”
谢明渊坚持:“头晕。”
这满屋的药味越闻越精神委顿,让他更觉出自己的力不从心。
“忍忍就好了,这时候再染个风寒,你真是要逼死自己,”杜苑皱眉道,“都说你伤势极重,少折腾。”
谢明渊低着眼睛:“也就只有你会这样说我了。”
杜苑一愣。
“哎,我不是,哎,”他有些无措地道,“明渊,你……”
——别多想,好好养伤才是要紧。
谢明渊立即开口解释:“不是怪你。只是——”
只是……
“……算了,还是怪你吧。”谢明渊将头撇向床里。
杜苑张了张嘴,没搭上话。
他懂得谢明渊的未尽之言。
眼前这人撑着病体不肯休息,无非在等一个答案。
京城中人人都道,名动大黎的第一公子报名科举,是终于脱离女帝掌控、不愿再入宫为皇夫之意。可杜苑却知晓,若非姬盈失忆后两人间发生了什么事,以谢明渊对姬盈的执着,必然不可能突然做出什么“放弃皇夫之位”的举动,何论近似自掘坟墓的报考科举。
谢明渊现下这般模样,虽非故意为之的苦肉计,也真切地受了重伤。
可姬盈却只给他一片沉默。
女帝陛下不能给予答案,谢明渊久等不到,便成心病。
自己与谢明渊有多年同窗情谊,更是最好的挚友,本就比旁人亲近许多。他来探谢明渊的病,谢明渊绝无可能因为杜苑几句关怀而忽然迁怒于他,不如说是恰恰相反。可他们之间还是有了隔阂,因为一向不声不响的杜苑,时隔多年,竟对谢明渊做出了“背后捅刀”之事——与谢明渊报名科举一同成为京内热闻的,还有杜苑参与皇夫遴选。
姬盈。
十几年过去,他们本可以像往常一样岁月静好地假装不见,却这件事终究还是被放上台面、横亘在两人中间。
他们不得不面对的唯一一事——姬盈。
杜苑一时找不出话来缓解冷场,眼神连连闪烁。尴尬的气氛越来越重,他刻意地咳嗽一声,笑道:“怪我,来得太晚。要是能早点来,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走上城墙,也不会看你受这么重的伤。”
谢明渊表情倔强:“我没事。”
“……你别掺和。”
这就叫掺和,杜苑苦笑。
还有谁敢和他一起闯进宫去,挟持皇弟,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伤了皇弟呢?
“你真该好好休息,明渊,”杜苑谨慎地措辞道,语气些许沉重,“身体重要。要是迟迟不好,让人担心。”
谢明渊闭上眼:“死不了。”
没人会担心。
“谢谢阿苑。”他补一句。
“谢什么谢,我半点忙都没帮上,”杜苑连连摇头,劝慰道,“明渊,你要是有什么难处,随时和我商量。我们多年好友,只要我能帮得上,你只管开口。”
谢明渊猛地咳嗽起来。
“哎,怎么突然咳嗽,”杜苑急得招呼人,“有没有水?快倒点水给他喝。”
侍者赶快上前倒水:“杜大人,这里。”
谢明渊摆摆手:“不必。”
“不必什么不必,”杜苑有些着急,“你都什么样子了,还是赶快喝点水。小哥,有没有药?你家公子的药在何处?”
“就这样吧,”谢明渊脸色发白地向后靠一靠,又道,“阿苑,你回去吧。我没事。”
“我不回去。你这副样子,看着真是忧心,”杜苑无奈,“我看着你点,不然我真怕你就这么折腾死了。”
“你帮不上的,阿苑,”谢明渊顺了顺气,勉强地道,“回去吧。”
“有什么帮不上的?”杜苑显然急了。
今日他特地坐着带有杜家家徽的马车,就是打着为谢明渊站台的心思。
若有人想要对谢明渊落井下石,可没那么容易。
“你来看我,我很感恩,”谢明渊的面上又灰暗起来,嘴唇也毫无血色,“可你帮的,我用不上;我要你帮的,你做不到。”
杜苑冷哼一声,脸颊涨起微红:“有什么做不到的?呵,你倒说来试试。”
谢明渊垂下眼,咳嗽一声。
“我要你,退出皇夫遴选。”他道。
杜苑怔住。
“明渊,”杜苑艰难地道,“我没听错……”
“你没听错,”谢明渊打断他,用沙哑的嗓子一字字重复,“阿苑,我要你退出皇夫遴选。”
“这怎么……”
杜苑忽然住口。
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是不是?”谢明渊自嘲地笑一下,“所以我说——你做不到。”
杜苑望着谢明渊的黯淡的眼神,心中生出苦涩。
“……对不住,明渊,”杜苑低了头,面上再无往日飞扬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略显沉重的复杂表情,“我……我没办法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