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福盛楼的说书摊位,还是毙了的好。
“待到入殿,圣人便看见太子一脸阴鸷,手中还拿着一卷地图,于是高声呵斥道:兀那小儿,你此时到我宫中来,是有何事?”
姬盈:“……”
堂下胡商窃窃私语:“大黎皇帝说话是这样?听着像是之前看的匪帮话本子。”
另一胡商答:“我没进过宫,大概是吧。”
说书人啪地又一拍醒木,高声向众人:“太子见圣人从殿中走出,神情更是变幻不定,于是托起手中地图,向圣人道:父皇,儿臣有军机要务要与父皇商量。圣人见他手中地图,便问道,何等军机要务?”
“说时迟,那时快,太子展开地图,地图一角赫然便是他先前藏起的尖刀!他痛快抄起尖刀,拔腿便追着圣人跑,便跑边喊道,还我妻子命来——”
姬盈:“……”
荆轲刺秦王???
“等下,”富家公子伸出右手,疑惑打断,“王女和她的孩子什么时候死的?”
说书人被问住,搜肠刮肚地道:“或许没死?”
“没死,为什么太子要喊还命来?”富家公子更生疑虑。
“呃,有些细节仍需打磨,客官老爷不必太过在意,”说书人推搪道,“或许喊了,或许没喊,总而言之,太子抄着刀就要上去杀自己的父亲,就在他马上得手的那一刻——”
“殿中的皇后娘娘,舍身为圣上挡刀,命中咽喉,血溅三尺,当场气绝。”
“死前,她对皇帝深情地道,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众人皆抽一口凉气:“哇。”
姬盈也倒抽一口凉气:“哇。”
“为啥命中咽喉,她还能说话?”一名妇人扯了嗓子道,“还叨叨咕咕那么多句。俺家杀猪时,一噶猪脖子,猪立马就断气了,一声不出。”
说书人:“这……”
“兴许贵为皇后娘娘,和旁人不太一样,”妇人身边一男子,似是她的丈夫道,“不是说大黎开国的那一位皇后娘娘,还是位遇见凤凰的天女?说不定,大黎的皇后娘娘们脖子断了也能说话。”
说书人松一口气:“对对对。”
“好吧。”妇人勉强地道。
角落里的宣卿和徐承颜,已在听书的过程中被白水呛咳不止。
“公子为何要带人来听这些,”徐承颜心有余悸地咽咽口水,眼睛向上瞟道,“一会荆轲刺秦王,一会长恨歌,听得人直要吐血。”
宣卿扶额:“我也想知道。”
纵使耳朵被百般折磨,宣卿和徐承颜还是没有就此溜走。台上的说书人显然也知道自己漏洞百出,极快地结尾道:“于是,皇后被刺,太子被处死,王女母子亦死于冷宫,大黎当朝唯一血脉只剩下一个女孩儿,这女孩儿便极其幸运地在无人竞争的宫廷中,成功地当上大黎储君。”
“若论运气,谁能比得过这位殿下!若非皇室子嗣断绝,凭一介女子之身,如何能成为大黎女帝。虽后来有杜氏女入宫再任皇后,又有一皇子在其名下,但大黎储君已定,这新来的皇子却没份儿喽。”
堂中食客听着,不免感叹起来。
“是啊。若不是太子已死,怎么轮得到牝鸡司晨,女子登基!”
“从来没听说哪朝哪代有女子登基的,现任陛下也是独一份儿。”
“听说女帝陛下身体有恙,似乎失忆了?若当真失忆,这皇位还由她来坐,恐怕社稷不稳。”
“听闻如今却是皇子殿下监国辅政,不如女帝陛下退位于皇子,也算正当。”
“五年前先后薨逝,四年前当朝太后杜氏女入宫,三年前先帝驾崩,女帝也于三年前继位。若按此算,杜氏女怎么可能生了个能监国辅政的皇子?要真是如此,那皇子殿下岂不顶多三岁?三岁如何监国辅政?”
“哎,你别管皇子殿下几岁,朝廷说他监国辅政,他就能监国辅政。这不是朝廷在给他造势?早点让皇子殿下继位才是正道,让女子当家,算是个什么事儿啊,哈哈哈——”
一楼大堂的争论声清楚地传上二楼。
姬盈筷子停下,沉默起来。
杜苑神色愤怒,桌上双手紧紧成拳,骨节发白。他突然地起身,似无法忍受,转身便要下楼。
“阿苑。”谢明渊拉他一把。
杜苑忍耐着不说话。
谢明渊拉他坐下。
随后,谢明渊似无意地朝下一望,轻咳一声。
顷刻,楼下传来两声似有似无的咳嗽,像是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