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谢明渊背影,姬盈嘶嘶吸气。
她第一次见谢明渊溜得这么快。
姬盈用手指敲了敲身下石板:“谢明渊今天什么毛病?”
听夏上前一步,笑起来:“陛下明明知道。”
“‘谢某’、‘谢某’的,连臣都不说了。”姬盈望着谢明渊离开的方向,轻声道。
“杜大人从陵州回来了,谢公子大概心里着急了些,”听夏顺着姬盈的话头笑道,“当初若论夫君人选,杜大人身为陛下表兄,与陛下有多年情谊,本就是最佳候选之一。”
姬盈垂眼道:“杜苑为杜家两代单传子嗣,年十八离京,官居正四品陵州刺史,立业已有五年。如今他已经二十三岁,竟然还不成家,还说什么夫君候补。无非是被一群老头子撺掇着回了京,京城今日已无杜家势力,老头子们是要把他这个杜家独子架在火上烤。”
“陛下忘了,谢公子也是谢家独子呢。”听夏话中笑意飞扬。
姬盈:“……没忘。”
这不是,天天都在提醒自己吗。
大黎朝新一代的高门士族个个都是独子,生育水平奇低,着实难办。
“皇帝表兄、太后亲侄,杜大人在京内不会过得太差,”听夏正色道,“但杜大人如今屈为正议大夫,谢公子定也明白此番杜大人的来意,所以……”
姬盈捏捏鼻梁:“陵州是你家乡,杜苑这几年在那做的到底如何?”
听夏点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陵州上下有口皆碑。”
姬盈沉默一会。
她又想起那本闲置于抽屉中,再未翻阅过一次的《心经》。
她与杜苑,或许并无差别。
姬盈望向亭外白雪尽覆的湖面,无声地动了动唇。
…
连着晴了几日,白雪渐渐化开。京城西郊,以清幽闻名的望青书院,今日大门前竟泱泱地挤满了人。
小贩们凑着热闹,高声呼叫着:“瞧一瞧看一看嘞,七年以来首次!错过这场热闹,可就赔大发啦!”
“竟有此事!要不要也通知一下家里小妹……”
望青书院门外二十丈内,人声鼎沸,项背相望。不止如此,离大门稍远的街道旁,甚至停了许多华盖马车。从马车集聚之处到门前,各式人等竟细细地排起一条长队,队中人员混杂,仆役小厮,丫鬟侍婢,也有些淡妆浓抹的平民女子。
一些青袍少年手忙脚乱地维持着队列秩序,时不时朝人群喊两三声“都不要挤”“大家让让”。少年们衣服样式正是望青书院的学子常见装束。
书院对面,一名戴着头巾的老伯看着眼前人群摩肩接踵的样子,大吸一口旱烟,朝旁边人笑道:“哈哈哈,这下可麻烦喽。谁知道第一天就来了这么多人,瞧瞧那边的队伍,都不知道排到哪里去了。以后的胭脂水粉铺子,怕不该开在市坊,而是开在东郊了。”
“望青书院此举竟有这么大的号召力,”老伯身旁的精瘦男子啧啧称奇地道,“怕不是整个京城的女孩儿都赶在这一天来了东郊。媒婆若要牵线做生意,倒是方便了,一下可以相看这么多姑娘。”
“来了也没用,”老伯刻薄地对着队列评头论足,“你看看,这里面哪有看着像是能成事的?”
精瘦男子白他一眼:“成不了,还不准人家凑个热闹吗?大不了就打道回府呗。”
两人说着,眼见一位身负书笈的青年左挤右挤地从人群中辟出路来,背后书笈歪歪斜斜,艰难到达此处。
青年顾不得额上冒汗,侧对着闲话的两人,踮脚向书院大门方向望去。他见门前越来越密集的人影,心有余悸地摸摸胸口,气喘不停。
他扇着风四下环顾,见路边二人,面上一喜,连忙凑上前。
“打扰两位大哥,”青年略腼腆地道,“鄙人姓岑名祾,莘州涟水人士,因对望青书院慕名已久,此番前来投学。岑祾不知,今日书院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精瘦男子打量他几眼,对眼前这具羸弱的身子骨十分不屑,挥挥手道:“回去吧回去吧,就你这身板,这些天还是别靠近这里比较好。”
岑祾听了男子说话,面上浮起焦急神色:“不能回去。二位大哥可知道,坊间素有重开恩科的消息,如今更是越演越烈。我听闻以女帝陛下从前主张,此次朝廷恩科极有可能不限身份,惠及寒门。若当真如此,岑祾现在回去必然功亏一篑,多年苦读岂不成镜花水月……”
“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头子听不懂,”老伯一磕烟灰,朝岑祾吐一口烟圈,“旁边这位兄弟可是好心,一点没说岔。你自己看看眼前这些人,就凭望青书院里面那么几个青衣服,不忙上七八天,能招待得完?要是愿意在这干等十天半个月,那就等。”
岑祾仍是执着地望着十丈余外望青书院的牌匾。
几名女子顺着人流大势,被挤到岑祾前面。一名来不及站稳的女子步步后退,很快后脚踩上岑祾。
“哎哟。”岑祾抱足呼痛。
女子转头看他,连忙脸带歉意地道:“哎呀,不好意思啊,踩到你了。”说着便不再看他,仍是同旁边的姐妹道:“真没想到,好不容易赶个早,今日肯定进不去了。”
“谁说不是,我就说咱们该找骡铺每人租匹骡子,四足总比两足蹬得快。”
“谁能想到望青书院设立七年,竟会突然允许女子入馆呢,”一名头戴簪花的女子捂着嘴笑,笑声如银铃,“这下可好了,连已成人妇的都要赶来凑个热闹。相府肯定是进不得了,书院总还进得吧?”
岑祾缓了一会,顾不得脚痛,一瘸一拐地上前搭话道:“几位姑娘……”
“姑娘?”一名女子瞥他一眼,笑得欢快,“我们几个老姐姐的年纪,可比小哥你大上一轮不止。”
岑祾脸红了红,忙改口道:“姐姐们可知道此处发生何事?”
“哎呦,小哥是京外来的吧?”女子们笑着。
岑祾怔住:“正是。”
“这望青书院,在京城内可是相当有名,”一名盘髻的女子望着人流,慢条斯理地道,“于你们这群读书人来说嘛,或许是因为书院里的师傅教得好,可于京城里的女子们来说,她们可没什么入学的机会,自然不是冲着什么师傅来的,而是为了望青书院的主人。”
“望青书院的主人?”
盘髻女子伸一根手指,放在唇边:“那位的名字是不可说。”
——但谁人又不知道呢?
岑祾茫然看她。
盘髻女子柔声:“小哥若是曾了解过,就会明白,和京城里的其他学馆比起来,望青书院建立的时间晚得很。”
“可虽然晚呢,这里却是多少京城女孩儿想踏进门槛看一看的地方。理由嘛,也单纯至极。”
盘髻女子以手帕遮面,声线骤低。
“这里的主人,便是五年前起有‘大黎第一公子’之名的那位玉郎——”
当朝左相唯一独子,人称“大黎明月”的——谢明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