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盈望着谢明渊,眼神尽是心虚。
谢明渊望着姬盈,眼神不容置疑。
姬盈眨一下眼。
——讲得这么快吗谢师傅?
刚刚不还在大谈特谈地理风俗吗?
从风景欣赏到夷狄犯境,一刻钟内牙牙学语的幼儿就长成翰林学士了?
姬盈作冥思苦想状,像只强被赶上架的鸭子。她随便从脑海中翻个答案出来搪塞:“驻兵屯田,修建防御工事?”
室内静了许久,谢明渊不言不语,神色莫名。他望着姬盈,像是不放弃观察她表情的每一丝细微变化,专注得似乎要从姬盈脸上找出第二个答案。
见姬盈有些奇怪地朝他望来,谢明渊忽然又开口道——
“大黎国力强盛,若屡遭犯境、久攻不下,一为人祸,二为天灾。”
他起身,面朝姬盈侃侃而谈。
“若为人祸,或为军力不足,则有二策。第一策为谋略取之——亲友疏敌,扶持藩属,借力打力,以夷制夷,若无藩属国,可先取易攻者攻之;第二策为移民实边,使大黎军民移居西境,人口五倍、十倍于夷狄之数,便可以多击少,以强凌弱。”
“若为天灾,可知西境多天险巨峰,敌人易守难攻,关隘皆有重兵。可派人勘探别路,另辟蹊径,以五载十载之功,遇山开山,逢水建坞,终使大军压境,荡平夷狄。”
不知怎么,姬盈对这回答有种淡淡的熟悉感。
她无视那股违和,无奈朝谢明渊道:“……师傅这计谋是否武德忒丰沛了些。”
开场的口气便大得很,字字透着一股不可一世的气势——大黎国强,绝不可能有打不下的边境,如果久攻不成,一定是人祸和天灾。要是人祸,一是抓藩属国的壮丁,二是移民边境世代血战。要是天灾,无非就是西境那道天险——天险阻碍,他们可以另开道路,绕道而行,扩平新路,使得大黎军队可以从中通行,尽歼夷狄。
总结下来就是——和别人一起打、别人不想打就先把别人打下来、全家迁居一起打、把路推平再上去打……
怎一个打字了得——姬盈摇摇头。
“大黎京城离西境有万里之遥,只端坐在京城,谢公子又如何得知是否有其他道路可以通往西境?”
方才的敬称“师傅”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谢公子”。
姬盈用笔在纸上画出两座旗帜,一座代表大黎,一座代表西境。她在两座间写写画画道:“若真有开山拓水的功夫,又怎么会没有修建防御工事的时间?据我……据聆春说,以往前代,代代续修连城壁垒烽火台,绵延数十里。烽火台间,若有要务,可以狼烟通传……”
谢明渊将书卷一合,道:“可知。”
姬盈看他动作,愣了一下。
谢明渊闭上眼睛。
不知怎的,他浑身透出一股萧索气息。
他睁开眼睛,那一身寂寥迅速褪去。
“陛下知道,大黎物产丰富,百姓自耕自种,产销皆足,民间贸易颇丰,”谢明渊娓娓道来,语气淡然,“然西境连年受犯,大黎长久严锁西境,东西两地早已不通贸易多年。西境入侵,也只尽劫掠之事,从不与我国交换物产。”
“然京内西市坊,曾有一种小吃,名曰生香汤油饼。因奇特味美,虽然价高,店家门前常常排起长队,一时风靡。”
听此,姬盈的眼神恍惚一瞬。
“……油饼不稀奇,真正重要的是那生香汤。据说每每熬汤前,厨师要在锅中撒一香料,只几粒便可将一大锅汤熬制得异香扑鼻,故此汤有唇齿生香之美名。若要吃时,便用油饼蘸满汤汁,味道鲜辣丰富,很是受人欢迎。”
“有人曾品尝此汤,因此味熟悉,故询问店主。照店主所言,那香料名为胡椒,为夹带货物,来历不明。”
“大黎不产胡椒,此名亦少有人知。西境几国却常以此物佐配其他香料,大量腌制牛羊肉品,贮藏过冬。”
“陛下以为,此胡椒,经何道传来京城?”
姬盈盯着面前立起的书册,眼神一动不动。
半晌,她笑道:“不愧是师傅,只从一碗小小的京城吃食,就能推断一条贯通西境的走私商路。若是有朝一日,朝廷要寻一条绕过西岭天险的道路,还得请师傅帮忙。”
谢明渊望她几眼,未曾接话,却拾了笔,在书案上笔走龙蛇。
短短几笔,西境天险便跃然纸上。
“确有此路,此为其一。其二,便是此计真正要紧之处——并非被动防御,而是以攻为守。陛下所言驻兵屯田、防御工事也都是镇守边关的良策,当然应当加以施行。”
谢明渊一转笔锋,连出一线,纸上大黎十万之师便一举轻巧跨越天险。
长长的墨痕刹那间贯通纸面,触目惊心。
“一旦推平此路,大黎军队便不受困于千百年来的地势劣境,长矛一支势如破竹,直穿夷狄腹心。此计便是先发制人、以攻为守之策,不仅一举解决西境后患,且有为大黎开疆拓土的万世之功。无论要花费五载、十载、二十载,与大黎国祚绵延相比,天险通途的花费消耗都只是弹指一瞬……”
姬盈笑笑,只说了六个字:“多谢师傅赐教。”
谢明渊的眼睫闪动一下。
他很快地望回姬盈,口中轻声道:“陛下不必言谢。此番谋划,并非出自于臣。”
“无论出自谁,是师傅教我,”姬盈微笑,“师傅用策有方,屈居于此实在可惜。”
谢明渊低下眼:“陛下已经忘了。”
姬盈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