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夏从宇宙大爆炸讲到海底火山喷发,从奥陶纪讲到陆生植物出现再到恐龙灭绝。中途她也有片刻担心自己话是不是太多了,但鹦鹉没阻止她,甚至送上了那种能挤出糖浆的藤条让她嘬嘬嘬润嗓子,她便放心大胆地讲了下去。
等她说完智人的演变到人类基因组计划,她和修伊都变成了盘腿坐在树根上的姿势,鹦鹉站在修伊头顶聆听,眼睛眨也不眨,看上去像只没有生命的毛绒玩偶。
米夏再度拿起藤条补充水分。抓住这个间隙,鹦鹉总算开口了:“你说这些,是想告诉我灭绝也是必然吗?”
米夏简直想拍大腿,中途她就有点跑题了,但密林的理解能力弥补了这一点:“‘凡人皆有一死’。我们人类与恐龙或是鹦鹉螺比起来还没活多久,与这颗星球相比更是微不足道。”
她抬手接住未落入水中的落叶,捏住叶柄,在指间转动:“但即使是太阳也会熄灭。我们有很多话语用于解答死亡,‘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生命不在于长度,而在于宽度’……我想你也理解这一点。”
密林如果保持寒冬状态能存在得更长,但祂还是燃烧上一代的躯体来维持常夏,那祂一定也明白活着不光是为了活着。
“而且我不是要加速你的死亡,我是想让你改变。”米夏松开手,树叶落在她的怀里,“去外面吧,地表有太阳,有风,有更广阔的空间,你想怎么长就怎么长。我们这里的生命从来不是基于牺牲得到发展的,而是竞争、适应,有时也会协作。”
米夏伸出手指,鹦鹉跳了上去,一人一鸟安静地对视。
“我的确想要这里的财富,但人不光会掠夺,发展到现在,我们早就明白多样性蕴育着更多可能。
所以我会给你一个机会,但我无法保证这是否可行,我们的祖先走上岸时也不知道会面临什么。”
米夏说完便闭上了嘴,静静等待密林回复。
鹦鹉抖动翅膀,仿佛打了个激灵,待调整好体态,道:“我无法离开这里,这些植物也是,活着的东西都是,它们被固定在应在的位置,这是此处的法则。”
每一高度间的植物无法越界生长,动物也只在适宜的栖息地上活动。这块迷宫既是活的,又因其亘古不变的特质显得死气沉沉。
能操纵动物尸体的寄生种子只能在这一层萌发,若不是米夏她们深入至此,这场交流也无法达成。
米夏心凉了一点,那也没法带那种野猪出去大规模养殖了。
“越往深处走,束缚的力量越大。”鹦鹉继续道,“但……胚胎不算生命,休眠的种子也不是生命,伸手。”
米夏摊开掌心,鹦鹉在她掌中炸开,像此前的黄鼬那样,凝固成了一个刺猬球。
太恶心了。米夏捧着木刺猬沾满血泥的手不断发抖,密林绝对是发现她害怕祂这么做才故意整她,太坏了!
又一只发芽的鹦鹉扑扇着落下,蹲在了米夏肩头:“这是我的种子,带出去吧。狡猾的人类,你猜中了我的心思,我从诞生那一刻便无比渴望你所描述的阳光,不受我控制的风雨雷电,能自由生长的土壤。你们那最高的树有多高?”
米夏迟疑道:“一百五十多米?”
她哪知道这么多,但她绝不想露怯。
“我会比那更高。”
“你现在已经超过了。”米夏苦笑,“但这颗种子不是你啊。”
终究,这棵树她是运不出去的。
“我是密林的心脏,我所孕育的生命,与我心灵相通。”
坏了,那就是能远程监控。
米夏敬畏地把种子在外套上蹭干净,收了起来。她只是说说而已,真把这种不明生物带出去肯定先送实验室,确保没有危险才会在开放空间尝试种植。
但来日方长,今天能把密林忽悠得饶她一命,之后肯定也能找到新的借口。
米夏刚想答应下来,修伊抓住了她的手:“不行。”
“为什么?”米夏捂紧装了种子的口袋。
“很危险。”
鹦鹉发出介于鸟鸣与普通话之间的叫声,米夏之后才明白,那是嘲笑:“哦,我都忘了,还有你,贪婪的孩子。我愿放下身段再相信人类一次,你却胆敢反过来质疑我。”
“别被骗了,米夏,种子在迷宫里受到规则束缚,在迷宫外可不是。”修伊示意米夏把口袋里的东西给他,“我们吃过不少亏,越是深处的植物,到了外界越危险。散播瘟疫的拟三色堇、能让人陷入永眠的黑月见草……你口袋里的种子更可怕,能寄生和操纵动物,人类,可也是动物的一种。”
米夏觉得口袋有点扎手。
“现在轮到我问了,人类,我为什么要毁灭你们?”鹦鹉飞远了一点,挂在两人头顶的树梢上,并不阻止修伊,“贪婪的孩子,何不说出来?你的父亲做了什么。”
修伊冷笑:“我有什么可隐瞒的,那不正是出于你的阴谋吗?米夏,我和你说过,我的父亲从密林里带出了许多种子,最初那些的确是高产且强壮的麦种,但等人们放下戒心后,他带出的最后一批种子,杀死了一城的人。”
米夏看向鹦鹉。
“勇者,你想当法官吗?”鹦鹉再次落下,立在离修伊一米远的对面,“好吧,你为我讲了那样漫长而精彩的故事,我也该回馈你一个。”
*
有个农夫背着他年迈的母亲来到迷宫,用她向红龙换取一个进入密林的机会。
老妇人太老了,也没有肉,红龙不屑于用这样的食物塞牙缝。但她有一颗充满智慧的心,很适合为红龙排遣寂寞。
农夫刚进密林便被野兽吓退了,他麻木地爬出来,原以为会面对母亲的尸骨,但老妇人还坐在那,坐在红龙的爪子上,与她谈笑风生。
愧疚与羞惭击溃了农夫,他哭着跪在母亲和红龙面前,请求红龙吃了无能的他,放母亲回去。
红龙颇为中意老妇人,便给了农夫一个恩典:他可以拿着一块她蜕落的鳞片进入密林,去找密林之心,把鳞片交给密林之心,祂会给他想要的东西,还会送他平安回来。
农夫照做,一路向下,没有任何野兽敢侵扰他。渴了就喝露水,饿了就摘野果,红龙告诉他密林之心在最深的位置,他便不断前进,终于抵达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