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是彻骨的冰寒,一边是灼人的炽热,她仿佛被悬于冰与火的危崖之上,摇摇欲坠,如同春日里一株无助的藤蔓,只能紧紧地攀附着他。
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在这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空间也失去了意义。他们仿佛脱离了这个被道德和秩序紧紧束缚的世界,上下几千年的文明在这一刻都变得虚幻而遥远。
他们如同两颗失散了无数岁月的星球,在浩瀚无垠的宇宙中意外地重逢,带着与生俱来的强大吸引力,疯狂地碰撞在一起,每一次碰撞都迸发出炽热的能量,每一次摩擦都点燃灵魂的火焰。
他们将彼此彻彻底底地揉进了自己的骨血里,管它世界还存不存在,他们已经在这一刻得到了永生。
从此不分彼此,不分你我。
痛……在极致的痛苦与欢愉交织的浪潮中,她仿佛穿越了时空的隧道,回到了女娲造人、天地初开的原始时期。
在那个遥远的时代,万物初分阴阳,一切都遵循着最原始的生命本能。蝴蝶在花丛中吸食花蜜,鱼儿在水中欢闹,动物在荒野上奔腾、繁衍……在这里,没有复杂的思考,没有虚伪的面具,只有生命最本真的起源和最原始的冲动。
于浩瀚无垠的宇宙之间,他们开启了一场无休无止的激烈碰撞。他们决然地打破了原本的自我,在支离破碎的边缘、在粉身碎骨的刹那,于绚烂如梦幻泡影的流星雨纷纷落下之际,他们完成了一场只属于彼此的、灵魂与生命的融合。
——
当第一缕晨曦如轻柔的纱幔,缓缓穿透浓稠的黑暗,白昼降临,梦境也如泡沫般破碎消散。
叶启铭缓缓抬手,指尖轻触,按灭了情景模拟的开关。
刹那间,一阵清风拂过,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腐朽木材味、潮湿霉菌味、刺鼻水泥灰味、腐臭污水味和浓烈甲醛味,所有属于那座废弃烂尾楼的气息,如幻影般消失殆尽。那如影随形的危机感,也像被晨曦驱散的夜雾,彻底解除。
“咔哒”一声,时空的大门悄然合上,他们仿佛完成了一场跨越时空的奇妙旅程,回到了七年后的现实。
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医院房间里,这是现实世界独有的味道,带着一种让人怅惘的真实感。
透过窗帘,隐约可见外面天空泛起一抹淡红,新的一天已然到来。他们终于在七年后的今天,找到了彼此。
在这场记忆重现中,他们用彼此的身体,用彼此的温度,为这七年的蚀骨相思画上了句点。
两人坐在长桌两端,目光交汇。激情的余韵尚未完全褪去,蓝茵眼尾泛红,带着粼粼艳彩,在微光中看清了日思夜想的他。
幽黯的光线在他身上洒下斑驳光影,他赤裸着精壮的上半身,浑身的刺青似远古神秘图腾,在暗夜中隐隐游走,随他肌肉起伏而微微颤栗,每一道纹路都仿佛蕴含着无尽力量与秘密。
空气中,铁锈的腥涩、汗水的咸湿与浓重的血腥味交织弥漫,将他层层包裹,他宛如从炼狱归来的亡命之徒。
他微微扬起下巴,线条刚硬的侧脸被烟雾缭绕。浓眉如被夜色浸染,深沉浓重,似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故事。那双眼睛锐利如荒原上的苍鹰,闪烁着冰冷犀利的光芒,仿佛能洞穿世间所有伪装与谎言,让人不敢直视。
他眼尾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邪肆又致命的弧度,恰似来自地狱深渊的撒旦,只需一眼,便能让人灵魂沉沦。
“你看够了没有?”他声音低沉沙哑。他薄唇紧抿着燃烧的香烟,优美性感的轮廓在烟雾中若隐若现,如夜空中闪烁不定的流星,带着一种让人疯狂却难以触及的禁欲诱惑。
时光飞逝,已过七年,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怎么看得够呢?蓝茵贪婪地用目光描绘着他的轮廓,仿佛要将他刻入灵魂深处。
远远不够,远远不够。
“流火……”七年的蚀骨相思如决堤洪水,从她胸口满溢而出。看着眼前这个改变她一生的男人,她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话到嘴边又咽下。
“说说你自己吧。”他的声音打破沉默,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温柔。
从哪里说起呢?从——
“我叫蓝茵,是绿草茵茵的茵。”蓝茵微微低下头,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苦笑,眼神有些飘忽地陷入回忆,缓缓说道,“在我们那儿,女孩子名字大多是‘招娣’‘念儿’这类,带着世俗的期盼与无奈。和她们比,我的名字很特别,像一朵独特的花。那时我觉得爸妈很看重我,童年应该挺幸福。”
“可现在回想,童年的幸福像模糊的梦,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蓝茵的眼神黯淡下去,眼眶微微泛红,声音也有些哽咽,“我还小的时候,那个给我幸福的人在一场车祸中去世了。从那以后,生活里只剩一笔冷冰冰的赔偿金。外婆替我做主,把这笔钱当我长大的生活费,也是我在亲戚家借住的费用。”
“我的舅舅舅妈、姑姑姑父、叔叔婶婶们,都像饿狼盯着我这笔寄住费。在外面人面前,他们装得很好,把我当成他们家最尊贵的客人。但背地里,他们却把我当作累赘。我只能吃残羹剩饭,穿哥哥姐姐丢弃的旧衣,背着破洞累累的书包,用着残缺不全的文具。他们一边督促哥哥姐姐勤奋读书,规划美好未来,一边却怂恿我虚度光阴、肆意玩乐。”
“初中没毕业,我就被迫辍学打工。我每天累死累活地挣钱,可那些钱全进了他们的口袋。我不服气,开始反抗命运。我和社会上的不良少年混在一起,打了耳钉,穿露脐吊带衫,经常去乱七八糟的娱乐场所,像个小太妹一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年。看着哥哥姐姐上大学、去大城市发展,而我却被困在黑暗角落,人生如掉进阴沟,慢慢腐烂。我不甘心,拼命挣扎,却毫无用处。”
“直到那个可怕的夜晚,在歌舞厅里,那几个混蛋给我下了药。”蓝茵身体微微颤抖,眼中满是恐惧和后怕,声音也微微发颤,“身体有异样反应时,我就猜到了他们的险恶用心。我强撑着逐渐模糊的意识逃离,什么都看不清,只知道拼命往前跑,越远越好。我慌不择路地跑进一座废弃烂尾楼,在里面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直到一头撞进了你的怀里。”
回忆历历在目,蓝茵的目光里闪烁着泪花,她深情地看着他,目光缱绻,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声音轻柔又带着深情:
“流火,你知道吗?当你告诉我你的代号,当你拿起手枪,不惜暴露你自己、也要保护我的时候,我的心,已经属于你了。”
蓝茵说着,眼神愈发温柔,脸上洋溢着幸福又羞涩的神情,脸颊泛起红晕:“流火,除了我的父母、外婆以外,你是这世界上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是你让我觉得,原来来这人间一趟是如此的值得。如果不能同生,那就共死。”
“那一刻,我是真的这么想,我愿意祭出我的一切,无论是□□还是灵魂。纵是历经百死,我也甘之如饴。纵是粉身碎骨,我亦无怨无悔。”
于是,才有了这一夜的露水情缘。
那一夜,璀璨的流星雨如银河倾泻,刹那间绽放的光华,足以让她用一生去回味。
本以为这不过是场转瞬即逝的春梦,怎料,在那绚烂流星雨悄然落幕的瞬间,她的体内竟被埋下了一粒炙热的火种。
蓝茵轻抚着自己的肚子,脸上浮现出母性的光辉,眼神坚定又温柔,声音里带着一丝喜悦和坚定:“流火,我怀孕了。”
“那一年,我二十岁,我身无分文,身后连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我怕的不是流言蜚语,我怕的是留不下这个孩子。从意识到他存在的那一刻起,我就下定了决心,即便前路荆棘满布,即便单亲妈妈的道路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将孩子带到这个世界。哪怕,当时的我,根本不配当一个妈妈。”
“就这样,在最后一次祭拜了父母和外婆后,我揣着户口本和身份证,坐上了开往苏城的火车,永远离开了生我养我的家乡。来到车水马龙、高楼大厦的文明城市,我才明白了为什么大家都想往外走,因为外面的世界真的太大了。”
“我没有学历,没有钱,还怀着孩子,靠着一腔孤勇,在这个城市找到了一份销售的工作,同时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个贵人,高园长。”蓝茵的眼中闪烁着感激的光芒,声音里满是感恩,“她不仅给了我一个容身之处,还帮我解决了孩子出生落户的问题。一边带着孩子一边上班,我感觉阳光都普照在了我的身上,过去所有的阴霾都已经随风而去。”
“七年,我都在学着做一个好妈妈。我似乎也做到了,儿子说我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蓝茵说着,脸上露出骄傲又满足的笑容,眼中满是幸福,整个人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七年,二千多个日夜,原来寥寥几句话就能概括一个人的七年。
这七年,她苦过,累过,唯独,从来没有怨过。
“流火,我知道卧底警察的命运,我从不奢望你能回到我的身边。”蓝茵深情地看着他,眼中满是理解和爱意,双手微微摊开,带着一种坦然,“这七年,我时常在想,你在哪里,在做些什么,有没有缺胳膊断腿,有没有好好活着。可能是你的英雄主义也感染我了吧,我以英雄的家属自居,为英雄留了后代,成了我无上的荣耀。”
或许是人类之间的悲喜并不互通,当蓝茵饱含深情地倾诉着过往的爱意时,叶启铭坐在那里,内心却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墙隔成了两半,割裂感愈发强烈,竟丝毫寻不到欢喜的踪迹。
她眼中闪烁的爱意,所钟情的,不过是她想象中那个名为“流火”的幻影。那个流火,不过是他漫长人生画卷中微小的一角,远远不是完整的他。
叶启铭沉默着,手指间夹着那根燃了一半的香烟。思绪如乱麻般缠绕,他缓缓伸出两根手指,精准地掐住香烟上那闪烁的火星,用力一碾,“嗤”的一声,火星瞬间熄灭,如同他此刻被冷却的心。
他霍然起身,步伐带着一丝决绝走向衣柜。柜门被“砰”地一声打开,他的目光迅速锁定在那件剪裁合身的白色衬衫上。
他伸手将衬衫从衣架上取下,双手有力地一抖,衬衫如挣脱束缚的飞鸟,在空中舒展着身姿。
他把衬衫搭在身上,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熟练地穿梭在纽扣之间,每一次扣合都干脆利落,仿佛在完成一场与过去的告别仪式。
系好衬衫后,他大步迈向窗户。他伸手猛地一拉窗帘,“刷”的一声,清晨的阳光如洪流般倾洒进来,瞬间照亮了整个昏暗的房间。
逆着那炫目的光线,叶启铭的身影被勾勒出一道金边,而他的眼神却如同化不开的浓墨,深邃而凝重。
他微微转过头,看向蓝茵,声音低沉:“蓝茵,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叶启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