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鹤看向伽音的背后,顿时怔住了。
整片白衣已被鲜血浸湿,贴在肌肤上。斑驳的血痕上窜过滋滋的电光,忽明忽灭。
果然,是师尊替她挡了那道剑雷劫。
伽音一边调理内息一边密切注意着门外的动静,忽然,唇边传来一抹柔软。
她抬眼望去,发现周子鹤正怔怔地看着她,伸出手用袖子替她擦拭着唇边的血迹,瞳孔有些涣散,晦暗不明的眸光在烛火下沉浮。
被伽音这么一盯,周子鹤倏然回神,立马抽回手,撇开眼,赶紧解释道:“师尊,我、我又犯癔症了……”
怎么回事?自从上次与梦禅一战后就越来越容易陷入魔怔。
心神查探到门口的气息消失了,伽音便道:“这种剑雷劫非同寻常,为师要先解衣愈合外伤。”
烧焦腐烂的血肉已经和外衣粘连到了一起,若不先愈合皮肉,只怕那剑雷的煞气会一直残留在体内。
周子鹤一怔,点头道:“好。”
还不等伽音说话,她便转过身去,守在门口,背对着伽音。
她……竟也知道这些礼义廉耻了么?伽音颇有些意外。
身后传来细微的衣衫摩擦声,周子鹤只感觉此时的感官都被放大了无数倍似的,脑海中频频闪过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那些身影无一不是长着伽音的面容。
呼吸莫名变得有些急促,她暗自甩了甩头,那些画面却如同刻在她脑海里一样,挥之不去。
怎么会这样?
她不明白,只觉得这似乎是对师尊的不敬,是要受到惩罚的。
不安和忐忑萦绕在心头,周子鹤深吸一口气,也学着伽音的样子盘起腿打坐,心里默念屈阳华教给她的清心咒,缓缓闭上了眼。
“雨梨花,深闭门;花销魂,月销魂;千点痕,万点痕;行思君,坐思君……”
在不周山时,有一次她问屈阳华,晚上睡不着、失眠多梦该怎么办。
“睡不着时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屈阳华问道。
她犹豫许久,还是说了出来:“……师尊。”
屈阳华一愣,笑得意味深长:“好办,我教你清心咒,清除一切心魔杂念,每次我睡不着,多念几遍包管奏效的。”
“你也睡不着?”
“……这不是重点,我只教一遍啊,你听好了,”他清了清嗓子,摇头晃脑道:“雨梨花、深闭门,花销魂、月销魂——”
不知过了多久,她猛然睁眼。
眼前一片漆黑。
这是哪?又是幻境?
她四处张望,却只听得一点风过水面的波涛声,和几声细小的水滴声。
犹如一片宁静的汪洋。
奇怪的是,她并不感到害怕,内心竟然慢慢平静下来。
她往前走去,看见了一点幽微光亮。
寻着那点光前进,待看清了眼前场景,她却怔在了原地。
前方是一片泱泱湖水,一个赤裸的女子背对着她,跪在湖水中央,周身云雾缠绕,雪白肌肤在光下莹润如玉,仿佛月照雪梅一般清冷无尘,乌黑长发如瀑散落,漂浮在水面上。
而她的手足竟然被枷锁束住,手腕和脚腕处勒出一道道血痕。
云雾散开一刹,露出她的后背。
一片触目惊心的腐烂伤痕。
怎么是师尊?!
周子鹤猝然移开目光。不行,她应该走了,这是假的,是幻境。她不能被困在这里。
可是师尊是因她而受伤,那样无暇的身躯,竟为她伤得如此狼狈。
这样想着,她的脚就不由自主向前走去。
幻镜也罢,她只想看一眼师尊的伤,一眼就好。
她径直往前走,目光却盯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不敢直视那具身体。
等走到她身后,周子鹤半蹲下来,看着水面上的倒影,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缓缓靠近血肉模糊的后背。
这伤本应该我来受,劈在我身上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替我挡……
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屏起了呼吸,指尖有些颤抖,即便知道这是幻境,她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怕惊扰到眼前的人,
师尊,疼不疼?
她在心中默问。
周子鹤没有看到,从她掌心竟涌出了丝丝蜿蜒起伏的红色气息,游走在满是鲜血的后背,贴合在伤口处。
眼前这具身躯的指尖忽然一动,在一片黑暗中,睁开了一双泛着寒芒的眸子。
下一刻,她五指一握,一把通体白寒的长剑出现在她手中,旋即手腕一转将枷锁挑断,扬起剑锋朝身后的人的刺去。
转头一瞬间,眼前却掠过了一个熟悉的面容。
同时,周子鹤忽觉耳旁闪过一道凛冽的寒风,下意识睁开了眼。
四目在剑光中相对,映出对方的身影,皆是一片错愕。
长剑呼啸而来,周子鹤怔在原地,躲闪不及。伽音手腕一震,硬生生将长剑甩脱手去,飞插在湖面上,激起“铮”的一声巨大的剑鸣声。
巨响震得湖水飞溅、惊涛四起,一时迷乱了两人的视线。
周子鹤再一睁眼,才发觉自己回到了客栈的房间里,衣襟处已经被汗浸湿。
“咳!”
身后紧接着传来伽音的声音,一股血腥气传开,似乎又是咳了一口血。
“师尊!你怎么样了?”周子鹤心下一急,又不便回头,只能放大声音道。
身后没有回应。
“师尊?!”
依旧没有回答。
“师……”她心下一慌,顾不得那么多,一转身,就对上了那双眼睛。
伽音不知何时已穿戴整齐,从榻上站了起来,静静地看着她。
周子鹤脑中闪过方才的画面,登时有些僵硬地移开了目光,暗自攥了攥有些发麻的手。
奇怪,她今日这是怎么了?为何会紧张,为何会全身发烫、手脚发麻。
“你如何到我的识海中去的?”半晌,屋内才响起伽音的询问。
周子鹤一愣,道:“我不知道,只是眼睛一闭又犯癔症了……”
说到此处,她不由得一顿。
癔症癔症,好像总是因为这个,倒显得像个拙劣的借口。
“识海是所有修真者的第一个境界,也是最本真的境界,是万念之根、诸相之源。识海一旦被击破,所有修为便在弹指间灰飞烟灭……”
周子鹤听着伽音平静的叙述,心头却莫名地涌上一股酸涩。她张了张嘴,解释道:“是真的,师尊……”
“……我不会骗你。”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不可闻。
良久,一声轻叹响起。
“为师知道。”
周子鹤一怔,抬起头,看见伽音依旧站在原地,苍白的面容在灯下泛着柔光,深邃的双眸望着她。
“为师只是想告诉你,不要让别人进入你的识海,也不要轻易进入他人的识海。倘若有天你与他人比试,因此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你有这个能力,但可以选择不用。”
说到此处,伽音的脑海中蓦然响起一个声音,嗤笑中带着深深的不屑。
“我赢了便是赢了,胜之不武也是我赢了。我便是拿这法子去杀人,你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