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草原上起了不详的烟雾,月亮好像被蒙上了一层灰,怎么都照不亮旁边这一亩三分地。
一望无尽的草原中藏匿着虎视眈眈的狼群,猎鹰呼啸盘旋,最后落在一人肩头,此人身后,千军万马。
阿达尔视线放得很远,仿佛要越过广袤无垠的草原,穿越一去不返的旧时光,落在当年那个只身穿梭突厥营帐,不到他胸口高的小姑娘身上。
“阿荣……”
万籁俱寂里,这声音和叹息一般轻。
从没人敢那样戏耍他,经年的怨恨在见不到对方的日子里无从发泄,渐渐浸入骨髓,变了味道。
亲卫毕恭毕敬地呈上一封密报,阿达尔并不打开,只是扫了一眼信筒上的暗纹,旋即收回了视线。
“差不多了。”他轻声说出这一句,随后拔刀向南。
“杀。”
风声乍起,倏忽从四面八方传来,营帐中久久没能入睡的顾玄明夺门而出,朝着漆黑一片的北方望去。
瞭望台上,一个小斥候朝着他大喊:“将军,有敌袭!”
今夜月色不明,那群人的身形恍若鬼魅,行进声惊天动地,草原山川为之震颤。
转眼就到了近前——
“大帅!”
“传讯北疆都护府。”顾玄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报长宁王,北境军遭突厥人偷袭,快去!”
他一手推走了斥候,身先士卒地冲了出去。
北境军是实实在在的国之利器,全营响应很快,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所有人倾巢而出。
自从钟老北上平乱之后,这几乎是第一次,他们与突厥人正面对上,而此刻老将已死,又有千千万万的后来人顶上。
两方人马一对上,顿时难舍难分,几乎厮杀成了一股乱流。月暗不明,顾玄明置身其中,几乎有了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长剑起落,最先冲上来的人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大好头颅便已经搬家,鲜血侵染了大地,几乎蒸腾出了雾气,腥甜味沾染舌尖,一路点燃了全身的血。
直至杀的四周横尸遍野,顾玄明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倏地在战场上停下来,仔细观察,发现对方的攻势并不猛烈,甚至都算不上有章法,那些五大三粗的突厥人只是像一个又一个面团,只一味向前,就好像是要将他们一行人死死黏住一样……
草原上黑黢黢的,耳边充斥着刀剑割开皮肉的声音,热血泼洒的到处都是,本该是热烘烘的,顾玄明却一下子从头凉到了脚底。
“后退!”
他倏地大吼,身后一股罡风袭来,顾玄明举剑架住,回头,对上了一双绿油油的眼睛。
阿达尔脸上依旧挂着似有还无的笑意,弯刀一寸寸压下,碾出令人牙酸的响声:“这么多年没见,你这剑使得依旧没什么长进……”
顾玄明咬牙不语,长剑使了个巧劲脱困,借着甲胄遮掩,自下而上角度刁钻地刺了上去。
剑乃百兵之皇,练剑的人大多练的是一股浩然正气。祖皇帝招揽天下英雄,受万民敬仰供奉,是帝王剑;季桓的功夫正经家传,镇山撼海横绝天河,是将军剑;季砚书虽然力气上吃亏,但胜在轻巧伶俐,是女儿剑。
顾玄明却不一样,他的剑既没“正气”,也不“浩然”。因为他自小过的都是你死我活的日子,出手往往恶毒精准,血气盎然,更像是刺客剑。
用这手法舞将军,多少有点不伦不类。
阿达尔被这一剑逼得撒了手,眼神却是赤裸裸的嘲弄。顾玄明没空管他,见一击得手,立马转身。
北境军的将士们令行禁止,主帅一声令下,全体自两翼收缩,迅速后撤,是以很快他们就发现了问题——
对面的突厥人似乎是不怕死的,只要他们抽身,仅仅只是一瞬,很快就会被追上来缠住,就在他们打算强行突围时,眼角忽然闪过一道白光。
几乎所有人都同时停下了动作,漆黑一片的夜空上,一个星子一般的东西缓缓升上了天空。那白光越来越大,几乎要将这一片夜空照的恍若白昼,让人睁不开眼。
很难说清楚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人群中的顾玄明一个激灵,不祥的预感成了真。
是天崩。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豫章郡,一大批人马悄无声息地从四面八方涌来,为首的正是近日来杳无音讯的盛景仁。
他面容沉静,端坐在马上,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不过一刻钟,城中侧门打开,一个中年男子越众而出,对着盛景仁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大殿下。”
盛景仁不开口,等着他的下文。
谁知那中年男子也不多说话,而是对着身后众人使了个眼色。片刻,城门传来隆隆声,缓缓打开。
盛景仁冷笑一声,开口吩咐身后众人。
“进城。”
北境军似乎和季砚书心有灵犀,她心慌了一天,没回王府,在金銮殿上和盛景义相对而坐,正发着呆,门外突然传来小厮冒冒失失的声音。
“陛下!陛下不好了。”小太监没注意脚下,被大殿上翘起来一个角的地毯绊了个结结实实的大马趴,来不及爬起,他膝行着上前,大喊道,“北境急报,突厥人夜袭北境军大营,我方将士应对不及,损失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