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玳一早去了偏殿,进去后他才发现季承祀已经在这坐了许久。
茶杯已经空了。
二人眼神招呼后,宋玳向太子行了一礼。
“昨天休息好了?”
宋玳点了点头,“尚好,昨夜劳碌的不是我,该是那些救火的将士得好好休息才是,有一事,玳尚有疑虑。”
太子合眼,按了按额角,“但说无妨。”
宋玳道:
”昨夜黑烟直充云端,钻进鼻子里让人呼吸不通,我在火场中见百人有此症状,昏迷者瞳孔换散意识不清,轻则面色发青,重则昏迷不醒,且我引火浇灭时,水泼上去后,木棍上的火又复燃了,花椒酒的堆放储存有问题,但是复杂此项公务的宫人却没了消息,事在人为,还请太子决断,只是,秦淮起兵谋反,借火灾分散兵力,引人注意,恐怕另有阴谋。”
想到自己之前查了花椒酒,怕有什么“天干物燥”,专门用水将附近的柴火浇水,此火遇水复燃,自己那番行为无疑是多此一举。
那场倾盆大雨,是上天的恩赐。
“你舍了那间屋子,是确定了会下大雨?”
“不是,下不下雨,那间屋子都要舍,先帝已经耗尽财力物力去建造这样一个无处不绚烂,无处不奢靡的宫殿,山河破碎风飘絮,缔造这座宫殿的人,他们或许心存怨言,却不见得全是怨,可因为耗尽人力,定会有冤死之人,若是那百余人没有脱离危险,史书上未尝不是惨淡一笔,以前我总是觉得青史上的人数是史官记载,我读的时候时时无奈,更多的时候是像旁观者一样分析这件事情发生的因果目的与走向,可是我却忽视了最容易的一点。”
“忽视了什么?”
宋玳想起在那间屋子里,艾震欣喜若狂地抓住谢寻欢的手,颤抖地告诉他自己心中有多么高兴。
她才知模糊的一直是自己。
“人心。”
宋玳神情变得有了温度,甚至带有对生命剥夺的痛心。
“我忽略了人心,医术上说心主百脉,心主神明,是驱动身体活着的动力,我以为只要无痛无疾人就可以活着,现在想想,支撑人立足于世间的更应该是心中的牵挂,就是艾震对吴生的担忧。”
季承祀端起案上的热茶,饮了一口热茶。
“后面还是如你所愿,下了一场大雨。”
墨水倒映着身影,一个在襁褓中的婴儿长成亭亭净植,漫长的时间仿佛就在昨日。
谢寻欢回了西院,见宋岐躺在炕上,轻步走了进去。
不一会起身跑到远处的水井里打了一盆清水,将那件染脏的衣服泡了进去,等了一刻钟,拿起皂角搓了起来。
皂角在衣物上来回揉搓,层层泡沫覆在包裹着衣物。
谢寻欢对着光看了好几遍,确认污渍没了踪影才拧干衣服,抖了抖衣物后找了一块通风光好点地方晾晒起来。
昨日倾盆大雨打折了松山不少的名贵花卉,宫人手里捧着新鲜花朵代替已经破碎碾落成泥的枯花。
惊慌与破败在昨日,今日已经被初升的曦光所取代。
多年之后,它或许只是一段腐朽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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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街道,空无一人,雪道上出现几排整齐的马蹄印,被风吹到的招牌无人理会,薛家一早起来发现家门口被府兵拦了起来。
起先,薛夫人还能沉住气,后几天,她在心惊胆颤中度过,与薛不弃的信就像石沉了大海,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想来想去,她突然又想到临安那几个乌蛮人是听命于薛家,联系不上薛不齐,她便写了一份信联系乌蛮人,可也不知为何,这份信的最终去向落了宫中。
即使是满屋人喊冤,禁军丝毫不留情面,该关关,该押的押,该关的关,一时间,薛府鬼哭狼嚎。
薛定征瘸着一只腿被人推耸入狱,腿脚发软,伤筋动骨一百天,腿上刚刚结好的壳子又裂开,脓水流了出来,痛的他龇牙咧嘴。
平时娇生惯养,就算跟着薛不弃去了西北也是混日子,饮酒作乐,丝竹不断,猛然被人用力推耸,怒道:
“你妈的要死啊,你知道老子是谁?等我爹回来,我要让你们跪地……”
不知道是谁往他身上踹了一脚,嘴皮擦在地上,刚抬头,发现雪像喝了血,用手捂住自己的嘴,额角青筋暴起。
官兵一脸不屑,顺势又踩了几脚,往旁边吐了一口唾沫,“你还以为是金贵的主呢,也不看看爷几个奉谁的命令。”
临安的街道上,挤满了人群,他们探着脑袋,眼里带着疑问,好好的大家族怎么突然间倒台了?
茶楼里面的说书先生紧跟消息,立马就编了一本,闲暇时过来买一壶茶便可坐在一旁听他跌宕起伏的腔调,最传声的是,他会模仿不同的表情。
让听着入景。
“唉唉唉,葛老头,你说这薛家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被皇上抄了?”
“好像是薛夫人向乌蛮人写了信,不知道怎么的传到了皇上手中,肯定是见不了人的东西,好好的薛顾宋白,生生倒了俩家,百年繁华,真是一场梦。”
不少人感慨自己就算活得清廉,吃穿不愁,左抱妻儿右抱孩儿,不用担惊受怕,日子也过得好不快活。
“顾家的皇后幽禁坤宁,陛下大有此生与她不见的打算。”
“何止俩家倒了,宋家也是啊,听说宋将军的女儿阻止了救火,先帝在时建的行宫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