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夏惜文?”
“嗯。”
走廊上其实并非谈话的好地方,尤其下课的时候,会有很多混小子来凑热闹,说了没两句话秦望飞就带着人过来了。
“老师我说真的,你教教我呗,我也想打架跟你似的这么厉害。”
“……我是教历史的,不是教武术的,想学自己去找教练。”
那人哭丧个脸:“家里不让学啊,怕我在外边惹事,您偷着教我两招。”
“走了,学什么学,昭儿让他打成那样你搭理他?”
“别说不是兄弟啊,你搭理他咱们断道!”
“走走走上厕所,让他一个人跟舔狗似的在那舔吧。”
另外三人对自己这兄弟的狗腿模样嗤之以鼻,对这个新上任的历史老师更是连理都不理,秦望飞多少有些尴尬,朝他们喊了两声没人搭理,又转过头来看林禹,后者倒是心态良好,甚至还打趣了句:“怎么?跟我学打架然后给你兄弟报仇?”
秦望飞忙摆手:“那可不是,我就是想报仇也打不过你啊,你别听他们的,就是你刚来对你还不熟,又把经常一块玩的兄弟给打了,心里就对你有点生气,别跟他们一般见识,过后就好了。”
林禹觉得这人挺有意思,他倒是还以为自己会因为那几个人的态度受伤?
“你倒是不生气我打了你兄弟?”
谁想对方竟然无所谓:“打呗,谁有能耐谁打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反正又不是打我。”
“……”
“诶,这小鸡崽子怎么在这?快滚,没看见我跟老师在这说话呢!”
夏惜文被他一凶喝竟是浑身明显哆嗦了一下,这俩人的个头差了一个脑袋,再加上那副被吓到的模样,果然跟个小鸡崽子一样。
夏惜文抬头看了看林禹,又看了看秦望飞,有些进退两难。
“该滚的是你,人我叫来的。”
秦望飞:“……您叫他干嘛?这人傻子一样。”
听他当着人面说话都这么不客气,林禹不由皱了眉:“我叫他干嘛还用跟你汇报?说话有没有点教养?当着人面说人傻,谁教你的?”
一看人又端出老师的派头,秦望飞十分识时务:“得得得,您忙您忙,我撤了。”
说撤就撤。再回头就看这个小矮子站在原地十分局促的搓着裤线,连头都不敢抬。
欢声笑语尖叫齐飞的嘈杂汇成一副虚幻的背景,这个怯懦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一瞬间仿佛将他拉回了自己初中的时候,同样的弱小和胆怯,同样的欺辱和恐惧。
斑驳的墙皮承载时间的印记,同样的场景让他的记忆在年少和此时反复拉扯,一时间让他有些恍惚。
“我有那么可怕吗?”
“啊?”一直低着的头颅终于抬起来看了他一眼,“没、没有。”
林禹总算看到了他的全貌。
虽然这么说有点自恋,但自己初中的时候至少比他要好看得多。
这孩子顶多算是五官端正,留着寸头,和帅气基本不沾边。
“本来想和你说点别的,但让人这么一打岔时间不够了,还剩最后一节课,放学有时间吗?”
“有、有。您要和我说什么?”
“放学再告诉你,班里等我,我会来找你。顺便把今天开小差的本子拿给我看看。”
果然那孩子浑身一僵,僵硬道:“好、是。”
“上课了。”杨昱轩经过两人时不知对谁说了这么一声,脚步不停迈进了教室,夏惜文连忙朝林禹鞠了个躬就跟着钻了回去。
老师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落到自己身上,看来气还没消,林禹摸了摸露在口罩外面的指印,多少有些上愁,该怎么让人消气呢?
上课铃声响了,他掏出书里的几个课表翻了一遍,哦,他还有一节课,差点忘了。
从从容容向走廊深处迈步,还没走两步就听见一声震天的关门声,“咚”地一声吓他一跳。他扭头看见刚刚摔上的五班教室大门,迷茫地眨了眨眼,然后莫名其妙笑了一下,转身继续走。
嗯,大概是风刮的吧?
毕竟老师也没有摔门的理由不是?
行政楼顶上的大钟划走了一天的喧嚣,夕阳把时间染得发红,慢慢滑动的指针把安静还给了学校。
走廊上有白天从未有过的寂静与空旷,就连值日生就走光了,整个五层也就只剩林禹和夏惜文两个人。
日落难免让人惆怅,操场上的跑道和校园里的每一条路他都一步步走过,而回想起这些,往往都会带起另一道身影。
夏惜文还是局促得很,甚至不知道因为自己叫他留下是因为什么,浑身上下散发着不安。
“是不是觉得放学不让回家是一件很糟糕的事?”
“尤其是只剩自己一个人。”
“甚至有些心里发慌。”
孩子突然瞪大的双眼让他知道自己说中了。
“那个本子拿来我看看。”
夏惜文有些犹豫,又不敢拒绝,双手举着送到人跟前。林禹看他永远都是一副怯怯的样子,有意晾他一晾,没有立刻接过来。
沉默中大概持续了两分钟,眼前的胳膊肉眼可见的发颤,林禹这才拿过来,一边翻着一边说:“挺身立正,不要老是畏畏缩缩,是在告诉别人你很弱你很好欺负吗?”
记历史笔记的本子整整齐齐记了不少知识点,可这不是林禹想看的内容,翻到最后一页果然看见有明显撕掉的痕迹。
林禹笑着还给他:“为什么不敢让我看?怕我会说你?”
“没,本来也没写什么东西。”
“有什么好遮掩的呢?不就是诅咒骂人的话嘛,当年我写了一整本,你写得根本不够狠,要不要我教你两句?”
夏惜文很难想象老师让自己留堂竟然是要教自己骂人?
“不、不用了。”
对方始终不敢直视自己,低垂着的头好像永远都抬不起来,连颈椎都弯得变了形,畏首畏尾几乎刻进了他骨子里。林禹问:“你晚回去家里父母会担心吗?”
“啊?没没什么问题,我爸应该还在外面,我妈脑子不太好,我一会儿得回家给她做饭。”
“这样,方便问问你爸是做什么的吗?”
“就、就上班嘛。”
尽管还是低着头,但林禹能明显感觉出来他对这个问题回避抵触的心态,了然地换了问题:“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写一整本诅咒人的话呢?”
“对哦,为什么?难道老师也……”
林禹没正面回答他,他低下身子,把胳膊肘杵在窗台上,看着远处的晚霞逐渐被黑夜浸染,笑问道:“秋昭被我打了这事儿你应该知道了?”
“嗯。”
对方虽然是站着,但给人的感觉都快要缩成一团。
“如果我说我打他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你,你会怎么想?”
夏惜文的脑袋终于抬起来了,黑框眼镜下的两只眼不敢置信的瞪开:“因、因为我?”
看他这副模样林禹口罩下的嘴角提了提,又想到对方根本看不到干脆连眼睛都弯起来:“怎么?怕了?”
“倒不是。只是为什么?”
“看不惯他欺负人,这个理由够吗?”
“那您这不是因为我。”
“……”
夏惜文难得露出唯唯诺诺以外的气质,他认真,甚至带着急切道:“真的老师,您那么做是因为您看不惯,您心肠好,不是因为我。”
“……你这么急着撇清是干嘛?怕我跟你要报酬?”
“不是!我只是觉得您没必要为了这个把自己放进议论里,您就是看不惯揍了他也不能改变什么,他该怎么样还是会怎么样。”
“你就知道?你揍过他?”
“没、没有……我打不过他……”说着说着脑袋就又低了下去,林禹算服了,“……我说你怎么又蔫下去了?刚才理直气壮反驳我的样子呢?拿出来!”
“对、对不起!”
“……”
“你打不过还是根本没打过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对你造成的伤害在你心里已经形成了惯性,面对他的时候你脑袋里一片空白,除了恐惧之外根本没有任何情绪,哪怕事后又气又恨,但只要一想那个人还是会忍不住浑身发抖。这些我都明白,但你就没想过做点什么改变这些吗?”
“……怎么改?能做什么?”